医院的夜,被各种仪器的低鸣和偶尔响起的呼叫铃切割得支离破碎。楚清辞躺在病床上,毫无睡意。脑海中,苏墨澈提到的“北斗”小组、母亲记忆碎片里的“a实验室”、爷爷愤怒的呵斥、还有“青龙”嘶吼的“钥匙不止一把”……所有这些碎片像沸腾的水,在她意识深处翻滚碰撞,却始终拼凑不出一幅完整的画面。
身体的疲惫和轻微的脑震荡症状让她头晕目眩,但精神的亢奋和焦虑却顽固地抵抗着睡意。她频繁地看向门口,期盼着秦管家带来的笔记本。
沈砚卿没有回自己的病房。他在楚清辞房间的会客区沙发上和衣而卧。沙发对他来说有些短,他只能曲着腿,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他闭目养神。他的呼吸均匀绵长,额角的电极片已经被取下,留下一点淡淡的红痕。但楚清辞知道,他肯定也没睡着,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最大限度地保存体力,同时陪伴她。
果然,当护士第三次轻手轻脚进来查看楚清辞情况时,沈砚卿立刻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
“楚小姐,您需要休息。”护士温和地劝道,“沈先生也是。您的脑电图显示您的大脑活动仍然过于活跃,这不利于恢复。”
“我知道,谢谢。”楚清辞低声道谢,目光却依然忍不住瞟向门口。
沈砚卿坐起身,对护士点点头:“我们会注意的。麻烦你了。”
护士离开后,沈砚卿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楚清辞的额头温度。“还在想那本笔记本?”他低声问。
“嗯。”楚清辞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心温暖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我总觉得……那里面藏着妈妈没能亲口告诉我的一切。可能……是很沉重的东西。”她想起母亲记忆中焦虑的眼神和那句“清清,忘记这些,好好活下去”,心头一阵发紧。
沈砚卿在床边坐下,将她冰凉的手包在掌心,轻轻揉搓着。“不管里面是什么,那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知道真相,才能更好地面对未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我在这里,陪你一起看。”
这句话像定心丸。是啊,无论真相多么不堪或痛苦,她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被母亲藏起来的小女孩了。她有力量,更有身边这个愿意与她共担一切的男人。
凌晨四点左右,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秦管家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手提保险箱。老人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而恭敬。他身后跟着两名沈砚卿安排的护卫,确保一路安全。
“大小姐,沈先生。”秦管家的声音有些沙哑,“东西带来了。在老宅书房北墙第三排书架后,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用特殊手法才能开启。除了上次的玉簪和图纸,里面只有这个。”他将保险箱放在桌上,输入密码和指纹双重验证后,箱盖弹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深褐色牛皮封面、约A4大小、厚度超过三厘米的笔记本。笔记本的侧边扣着一把老式的黄铜小锁,锁孔很特别,不是常见的十字或一字,而是一个近似梅花状的复杂孔型。笔记本下面,压着几张边缘已经微微泛黄的黑白和彩色照片。
看到那把锁的瞬间,楚清辞的心猛地一跳。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从自己贴身衣物内袋里(她的随身物品已被妥善保管),取出了那支云纹玉簪。
玉簪的尖端,在灯光下,隐约能看到极其细微的、与那锁孔形状契合的凸起纹路!
原来,玉簪不仅是“钥匙”和“信物,更是打开母亲最终秘密的实体钥匙!
沈砚卿眼神一凝,从秦管家手中接过一双白手套戴上,小心地拿起笔记本和照片,仔细检查是否有其他机关或腐蚀痕迹。确认安全后,他将笔记本和照片放到楚清辞面前的移动桌板上。
“秦叔,辛苦你了,先去休息吧。外面有我们的人。”沈砚卿对老管家说。
秦管家深深看了楚清辞一眼,那眼神里有担忧,有慈爱,也有如释重负。“大小姐,老爷和夫人……当年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无论您看到什么,请相信,他们对您的爱,从未变过。”说完,他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楚清辞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她拿起玉簪,手有些抖。沈砚卿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稳定住她:“准备好了吗?”
楚清辞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将玉簪尖端对准那梅花状的锁孔,小心翼翼地插入、旋转。
“咔哒。”
一声轻响,清脆得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铜锁弹开了。
楚清辞的心跳如擂鼓。她看了一眼沈砚卿,他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她缓缓掀开了厚重的牛皮封面。
扉页上,是母亲楚云澜娟秀而有力的字迹:
“给我的女儿清清:
当你看到这本笔记时,妈妈可能已经不在了。对不起,以这种方式把沉重的过去交给你。但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也有选择未来的力量。
记住,爱比秘密强大,人比研究珍贵。
——永远爱你的妈妈,云澜。”
仅仅只是扉页上的几句话,就让楚清辞的视线瞬间模糊。她仿佛能透过纸张,看到母亲写下这些字时,那份深沉的歉意、无尽的担忧,以及对她毫无保留的爱与信任。
沈砚卿默默递过一张纸巾,温暖的手掌覆上她的肩膀。
楚清辞拭去眼泪,翻开了第一页。
笔记本的内容并非严格的日记体,更像是研究记录、事件随笔和私人情感的混合。时间跨度从楚云澜大学时代(约三十年前)一直到楚清辞十岁左右(楚家破产前)。字迹时而工整严谨,时而潦草激动,甚至有些页面有明显的泪渍或愤怒划过的痕迹。
随着阅读的深入,一段被尘封的、充满理想、偏执、背叛与恐惧的往事,渐渐在楚清辞和沈砚卿面前展开。
第一部分:理想的开端与“a项目”的诞生。
楚云澜记载,她的父亲楚风远(楚清辞的爷爷),是一位博学的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同时对古天文学和认知心理学有浓厚兴趣。约三十五年前,楚风远凭借其学术地位和人脉,联合了几位志同道合的学者(包括神经科学、物理学、历史学领域的专家),成立了一个非正式的民间研究小组,最初就叫“北斗”,后来内部核心课题编号为“a项目”。
项目的核心假设是:某些古老的、看似神秘的传承(如特定家族对星象的独特感知、记忆或解读模式,楚家所谓的“心钥”被认为是其中一种表现形式),可能并非玄学,而是基于罕见的、可遗传的神经认知特质。这种特质在某些特定环境刺激(如复杂的星图符号、特定频率的声音或光线组合)下,能够被激发或强化,表现为超常的空间想象、记忆关联或信息处理能力。
楚风远等人的初衷是保护和研究,他们认为如果能科学地理解和记录这些即将失传的“人类认知多样性标本”,并找到温和的引导方法,或许能应用于教育、特殊人才培养甚至某些认知障碍的辅助治疗。楚云澜作为楚风远的女儿,自幼表现出对星图的异乎寻常的敏感,自然成为了重点观察和保护的“样本”之一,也是项目的年轻研究员。
笔记中有一张泛黄的合影,是早期“北斗”小组的成员。楚清辞看到了年轻儒雅的爷爷,看到了眉眼间充满好奇和热情的母亲,还看到了一个站在爷爷身后、眼神谦恭却难掩精明的青年——照片背面标注着:顾寒山(助理研究员)。这就是后来的“青龙”!
第二部分:分歧、野心与伦理的崩塌。
随着研究的深入,尤其是在顾寒山利用其物理学背景引入更多环境控制变量(声、光、磁)后,他们确实记录到了一些惊人的数据。楚云澜在特定实验环境下,表现出的信息关联和记忆能力远超常人。
然而,分歧也随之产生。以楚风远和楚云澜为代表的一方,坚持研究的保护性和非侵入性原则,认为任何实验都必须以参与者的身心健康为前提,反对任何形式的强制性或潜在伤害性的刺激,更坚决反对将研究成果用于任何非道德的、特别是控制或提取他人思维信息的用途。
而顾寒山和小组内另外两位受某些不明资金来源影响的学者,思想逐渐偏移。他们认为这种特质的潜力巨大,不应局限于“保护”,而应进行更“深入”的探索,甚至提出了利用极端环境模拟和药物辅助,尝试“定向引导”或“信息图谱化”的大胆(在楚云澜看来是疯狂)设想。顾寒山私下里开始称呼“心钥”为“活体密钥”,认为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复制”或“转移”其认知模式。
笔记本里夹着一份皱巴巴的会议记录复印件,上面有楚风远愤怒的批注:“此路不通!与魔鬼做交易!” 指的是顾寒山一方提出的某个激进实验提案。
第三部分:决裂、偷窃与“实验室的毁灭”。
矛盾最终爆发。在一次关键会议上,顾寒山一方试图绕过伦理审查,启动一项高风险实验,目标直指更深度地“映射”楚云澜的认知结构。楚风远拍案而起,以退出项目并公开内幕为威胁,强行终止了会议。
不久后,楚风远遭遇了一场“意外”车祸,虽幸免于难,但身体受损,被迫退出研究一线。楚云澜在笔记中痛苦地写道:“我怀疑那不是意外……父亲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说:‘云澜,停止吧,把一切都毁掉。有些门,一旦打开,就关不上了。’”
紧接着,项目核心实验室(位于邻省山区的一处旧研究所)发生了一次“电气火灾”,大量原始数据和设备被焚毁。官方结论是意外。但楚云澜发现,火灾前夜,顾寒山和部分敏感数据同时失踪了。她坚信是顾寒山窃取了最关键的研究资料,并制造了火灾掩盖痕迹。
第四部分:余波、婚姻与沉默的守护。
“a项目”名存实亡,最终解散。楚云澜将父亲接回照顾,自己也心灰意冷,试图回归正常生活。她嫁给了热烈追求她的青年商人楚怀远(楚清辞的父亲),并生下了楚清辞。她希望女儿能远离这一切,成为一个普通而幸福的孩子。
然而,恐惧并未远离。她发现楚怀远的生意伙伴中,偶尔会出现一些背景可疑、似乎对楚家过往感兴趣的人。她怀疑顾寒山(此时已化名,并开始构建自己的势力)并未罢手,反而在利用窃取的数据继续他的研究,并且可能将目光投向了她的女儿——继承了“心钥”特质的楚清辞。
她在笔记中写道:“清清一天天长大,她对星空和图谱的天赋越来越明显……我既骄傲又害怕。怀远觉得我疑神疑鬼,我们为此争吵……我不能告诉他全部,那会把他拖入危险。我只能自己想办法,留下线索,留下警告,希望永远用不上……”
她开始整理和隐藏相关资料(玉簪、图纸、笔记),并试图以“游戏”的方式,将某些规避危险的本能或知识(如“音乐路径”)潜移默化地教给年幼的楚清辞。同时,她也在暗中留意顾寒山的动向,发现他似乎与一些境外势力和灰色资本越走越近。
笔记的最后几页,字迹越发仓促和焦虑,时间停在楚清辞十岁生日后不久:
“怀远的公司最近遇到了大麻烦,几个关键项目同时出问题,资金链紧绷……太巧合了。我查了一下,背后有顾寒山操控的影子……他是要报复?还是要逼我交出清清?我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今天把最后的笔记和照片藏好了。玉簪留给清清,她戴着,或许……能感知到危险?我不知道……妈妈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清清,我的宝贝,你一定要平安快乐地长大……”
最后是一段几乎力透纸背的祈祷:“愿所有罪孽止于我身,愿我的女儿一生顺遂,永不触及这黑暗的真相。”
楚清辞颤抖着翻到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小小的彩色照片,是她大约七八岁时,扎着羊角辫,穿着花裙子,在阳光下笑得没心没肺,母亲从身后搂着她,脸颊贴着她的头顶,笑容温柔,眼神却深处藏着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泪水决堤而出,滴落在照片上。楚清辞终于控制不住,失声痛哭。原来母亲背负着如此沉重的秘密和恐惧,原来父亲的公司真的是被“青龙”顾寒山设计搞垮的!原来母亲一直活在可能失去她的阴影里,却还要在她面前强颜欢笑!
“妈妈……爸爸……”她哭得不能自已,为父母承受的一切,为那个破碎的家,也为这迟来了十几年的真相。
沈砚卿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任由她的泪水浸湿他的衣襟。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掌一遍遍轻抚她的后背,无声地告诉她:我在这里,我懂,我陪你一起承受。
笔记本滑落,几张夹在后面的照片散落出来。除了楚清辞和母亲的合照,还有一张是楚风远、楚云澜和“北斗”小组部分成员的正式合影,一张是那个山区实验室的外观(正是楚清辞记忆碎片中的建筑),还有一张……
沈砚卿的目光骤然凝固。
那是一张有些模糊的偷拍照,背景像是一个高级会所。照片中央,是年轻的顾寒山,正微微躬身,向一个背对镜头、只能看到部分侧影和一只戴着名表的手的中年男人敬酒。那个侧影……沈砚卿的瞳孔猛地收缩。
虽然过去了很久,虽然只是侧影,但那种久居上位的姿态,还有那只手腕上独特的表盘款式……沈砚卿绝不会认错!
那是他父亲的一位故交,沈家的世交长辈,一位在政商两界都颇有能量、名声一直很好的人物——周世宏!
“青龙”顾寒山,竟然和周世宏有过接触?在“a项目”事发之后?这意味着什么?周世宏是否知道顾寒山的真实身份和研究?父亲公司的破产,以及后来沈家遇到的一些麻烦……难道背后也有这只手的影子?
沈砚卿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如果猜测属实,那他们所面对的,就不仅仅是“青龙”这个疯狂的学者,而是一张更加庞大、盘根错节、隐藏极深的网络。而这张网的触角,可能早已悄然伸到了他们身边。
楚清辞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压抑的抽泣。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到了沈砚卿凝重的脸色和他手中那张照片。
“怎么了?”她哑声问。
沈砚卿将照片递到她面前,指着那个侧影,声音低沉得可怕:“这个人……可能和我们家,也有很深的渊源。事情,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真相,如同洋葱,剥开一层,里面是更辛辣、更催泪的一层。而最核心的部分,似乎还隐藏在迷雾之后,牵扯着更多的人,更深的利益。
窗外,天色已蒙蒙亮。新的一天开始了,但他们要面对的,却是昨夜揭露的、更加黑暗沉重的过去,以及由此延伸出的、扑朔迷离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