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训练比平时更长些,结束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
坐上父亲的车,时昭把背包放在脚边,里面塞着换下的护腕和毛巾。
父亲一边发动车,一边随口问了两句训练的情况。
“挺顺利的。”
“放心吧,我已经慢慢习惯了。”
时昭答得利落,语气里听不出什么疲倦。
手握方向盘的父亲“嗯”了一声,没再多说,只补了一句,“今天就是那家俱乐部的活动,你准备好了吗?”
“虽然可能也没有你的同龄人,但热闹热闹。”
时昭也附上了同款的一声“嗯”,心里早就有数的他点头后看向了车窗外。
那家俱乐部的事,他几天前就听母亲提过。
父亲在来了神奈川之后,就通过那个修拍子的师傅知道了这个俱乐部。
规模不大,但活动办得挺频繁,氛围也不差。
这趟行程,是两三天前母亲知道的时候,还认真叮嘱过他们的。
顺路可以培养一下父子之间的感情。
说这话时她还特意停顿了一下,视线挨个扫过自己的爱人和孩子。
被点名的两位当事人互看一眼,其实都是有点惊讶的。
父亲是觉得来到这边之后,时间多的很。
时昭是压根没觉得自己排斥父亲啊?
哪怕是那丝丝生疏,他应该没表现出来。
时昭知道,从小到大自己确实和母亲更亲近一些,不是刻意偏谁,而是因为父亲工作太忙,很多时候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扛着。
在她最需要人的时候,父亲可能正好不在。
作为一个心理年龄远不止外表这样的存在,时昭能帮忙的时候自然很努力的帮忙。
他能看出来,父亲是个脾气不坏的人,不苛责、不冷淡,甚至有时会小心翼翼地表达关心。
只是……相处太少了。
再加上他这个人,其实对“亲情”这两个字的定义很模糊。
不是没想过亲情应该是什么样子。
只不过他太早就明白,有些人从来没打算要一个孩子,也不想好好当父母。
可能也是只针对他。
他上辈子就是在那样的时候出生的,在一切都不合时宜的情况下,在他们养活自己都困难的情况下,被当作累赘扔到了训练营附近。
后来他凭实力走到了世界的舞台,成名,被媒体追逐。
也差不多是在那个时候,他的父母又有了一个孩子,仍旧是一个男孩。
然后,他们开始变得“热情”了起来。
频繁联系、频繁索要,连语气都带着笃定感,仿佛他“理应”支付那份赡养费。
他一度配合了。
不得不说,互联网让他多了很多收入,小老头也一样。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威胁是真的有用。
只要去和几个“好说话”的邻居合个影、拍段视频、剪几个片段,给他扣个“不孝”的帽子,根本不需要证据。
而正如他们所料,舆论往他们所想的方向发展着。
自证?
他刚被扔过来的时候,小老头的训练营门口连监控都没有。
甚至不管如何,他们生了你养了你,你现在赚这么多钱,翻脸不认人就是不应该的言论愈演愈烈。
时昭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对这扭曲且让人痛苦的情感了。
在教练团队也觉得这样好的情况下,他妥协了。
但……只是少打了一次钱。
因为小老头“倒下”了,得的还是癌。
把全部都奉献给了基地的小老头没有钱了,但他有,他来。
第二天,他就被叫去了。
那位母亲语气平静,说是有事要和他说,地点照常,语气也不变。
他没有怀疑什么,回想起来时昭也“恨”自己的愚蠢,“恨”还对他们抱有希望的自己。
如果说那个男人是突然变得热情起来,这位母亲是在他童年记忆中来看过他的存在。
会抱他,会给他带吃的,会陪他玩。
只是次数越来越少,直至“没空”再来。
直到那一刻。
毫无征兆地,他被打断了手腕。
没有争吵,也没有剧烈的情绪宣泄,只有一个动作,一次处理“麻烦”的方式。
一次更恶狠狠的威胁。
“总有人相信我,天底下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更何况,你这么有出息,怎么不是我们培养的?”
停留在时昭记忆里最久的,是他刺耳又猖狂的笑声,还有一道等他自己打了120之后,踉跄着跑过来说着“对不起”的身影。
“时昭?”
车里突然响起父亲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比刚才多了一丝停顿。
大概是注意到了他一直盯着窗外,脸上神色不太对。
时昭愣了下,缓慢地“嗯”了一声,回过神来。
他微微侧过头,换了个姿势坐好,顺手拉了拉衣角。
“我刚刚就是有点走神。”
父亲没有多问,只轻轻点了点头,开口说着当下的安排,“我们先去吃个饭吧。”
“你饿了吗?”
“有一点。”
思考归思考,这会儿刚运动完,练完球的时昭很诚实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通过车子里的小镜子,时昭这会儿能清楚看到他父亲的表情变化。
母亲在电话里交代的那句话突然浮上心头。
她说得认真,连语气都不像平常那样随意。
“顺路的话,也可以培养一下你们父子之间的感情了。”
那时父亲没说什么,但低头看了他一眼。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父亲的缺席,其实最累的是母亲。
为了爱情,她在异国他乡定居,偏偏所有的事情都要她一个人来。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没有过一句怨言。
唯一控诉过的,就是孩子缺少你的陪伴。
……
时至今日,时昭很难形容出自己听到那句话时的震撼。
其实他早就对亲情不抱有任何期待了,却在这一世,遇到了一对好得出乎意料的家长。
他轻轻呼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回窗外。
窗外的景色飞快掠过,阳光在玻璃上拉出细碎的反光。
脑海里却浮现出不久前才分别的几张面孔,那是立海大网球部的正选成员。
训练场、挥拍声、落地球的回响,一幕幕和上辈子重叠。
他上辈子的职业路从来都不平顺,能入选国家队,全靠自己咬牙拼出来的那口气。
没有背景、没有人脉,也没有天降的机会。
一些不友好的对待,一些人的审视,那时候他学会了不再解释,也不再在意。
只能说能怎么办呢?
他只是打球,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去证明自己还站得住。
直到最后,连那根紧绷着的弦也断了。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像隔着一层薄雾的梦。
那些热烈、喧闹、刺痛的瞬间全都远去了,只剩下拍球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反复回荡。
时昭垂下眼,轻轻呼了口气。
过往和现实交叠,这一世的风,温柔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