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温珞柠这不经意的一瞥。
却未能逃过温珍瑶的婆婆顾夫人的眼睛。
顾夫人自打入殿,便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位圣眷正浓、风头无两的宁昭仪。
毕竟,这位娘娘可是自家儿媳的嫡亲姐姐!
顾夫人自然存了借此机会与宫中贵人攀上关系、为夫君和儿子铺路的心思。
可她方才分明瞧见,宁昭仪的目光似乎在他们这个方向略有停顿,却又迅速移开,神情淡漠。
这让她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疑虑。
她侧头探究道:
“瑶儿,你平日不是常说,你与昭仪娘娘虽非一母所生,但自幼一同长大,姐妹情深吗?
为何娘娘方才……似乎并未瞧见你一般?
即便宫宴之上,君臣有别,不便深谈,但姐妹相逢,遥遥地点头示意,递个眼神,总是应该的吧?
怎会如此……疏离?”
温珍瑶袖中的双手攥紧,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婆母有所不知,姐姐……她……向来最重宫规礼法。
想是觉得在此等场合,与娘家人过于热络,恐有攀附之嫌,易惹来非议,故而才刻意避嫌。
姐姐未出阁时,在家中便是最为谨言慎行的性子。”
顾夫人听罢儿媳的解释,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宁昭仪娘娘如此深明大义,懂得避嫌守礼,处处以宫规为重,确是稳重得体,心思缜密。
当真……是位慧质兰心的明白人。”
她的话语中不加掩饰的赞赏,却让温珍瑶的心底很是不甘愤懑。
凭什么?
凭什么他曾经瞧不上的人,能过得比她好上千百倍?
她温珍瑶在家中自幼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千娇百宠,而温珞柠和温羡筝,在温家的地位不过比体面些的大丫鬟略强一筹。
根本不能与她相提并论!
可如今呢?
温羡筝,不知走了什么运道,得了什么荣安乡君的爵位,以女子之身单独立府。
不知羡煞了多少闺阁女子!
而温珞柠,更是了不得。
一转头成了深受陛下宠爱、高高在上的昭仪娘娘,在宫廷盛宴中风光无限!
反观她自己,虽说嫁入了工部侍郎府,听着光鲜。
可她的夫君,却是个二十多岁还只有个童生功名、文不成武不就的窝囊废!
没本事进取便罢了。
还整日里只知与府中那些妖妖调调的姬妾丫鬟厮混。
她的日子过得如同守活寡。
若是……若是当初有机会进宫伴驾的是她,以她的容貌手段,定然不会比温珞柠差,指不定会比她如今还要风光百倍!
温珍瑶心中翻江倒海的愤怒与嫉恨,温珞柠自然感受不到。
即便感受到了,以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也绝不会将温珍瑶这等人物放在眼里,更懒得去搭理。
不过,若温珍瑶还敢不识趣地在她面前放肆。
她不介意替她那好父亲温秉权和继母张氏,好好教导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继妹,什么叫尊卑有别。
酒过三巡,宴至酣处。
温珞柠略饮了几杯宫中特制的菊花酿,脸颊泛起淡淡的桃花色。
她看了一会儿殿外戏台上翩跹的歌舞。
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越过满殿的喧嚣与华彩,落在了御座之上身着玄青色暗云龙纹常服的顾聿修身上。
他高踞上位,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白玉酒盅。
神情间似乎带着一丝百无聊赖的慵懒。
许是察觉到了她专注的视线,顾聿修忽然转眸,对着温珞柠绽颜一笑。
随即侧首,吩咐李综全将御案上一道热气腾腾的“蟹粉狮子头”和一道色泽红亮的“红烧驼峰”,亲自端到了温珞柠的席前。
温珞柠唇角不由微微上扬,回以一个明媚的笑容。
这无声的交流,尽显两人之间的默契与亲近。
宴席之上,看似众人皆沉醉于歌舞升平,实际上所有人的注意力,无时无刻不暗暗聚焦于帝王的一举一动。
李综全亲自为宁昭仪送去陛下面前御膳的举动,自然毫无意外地落入了在场许多外命妇的眼中。
她们只知道宁昭仪受宠,但并未有真切的体会。
此刻,倒是对这位新晋昭仪在圣心之中的分量,有了更为直观深刻的认知。
毕竟,在今日这般场合,得陛下亲赐御前菜肴,乃是无上的荣光。
而且,温珞柠还是今日在场妃嫔中,唯一获此殊荣的!
温珍瑶自然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一双眼睛嫉妒得几乎要喷出火来,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
将占尽风光的温珞柠从令人艳羡的位子上狠狠拉下来!
又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宴饮气氛愈加热烈。
温珞柠因多饮了几杯酒,觉得有些微醺,头也有些发沉,便起身,带着含玉,悄悄退出了喧闹的抱香殿。
到殿外廊下透透气,吹吹秋夜的凉风,也好醒醒酒意。
温珍瑶在席间,眼角的余光一直若有若无地瞟着温珞柠的方向。
当她看到温珞柠带着贴身宫女悄然离席,身影消失在侧门珠帘后时,心中按捺不住,也立刻跟着站起身,想要尾随出去。
“瑶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坐在她身旁的顾夫人,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低声询问。
温珍瑶脚步一顿,脸上迅速堆起一个乖巧的笑容,转身对顾夫人解释道:
“婆母,殿内人多气闷,又饮了些酒,儿媳觉得有些头晕。
想出去清醒片刻,不会走远。”
顾夫人眉头微蹙,语重心长地告诫道:
“你初次参加宫宴,不比在家中随意。
宫中规矩大,路径也复杂,最好不要随意乱走,以免冲撞了贵人,或是误入了不该去的地方,惹来麻烦。”
温珍瑶心中不耐,只得解释道:
“婆母放心,儿媳省得轻重。
我就是去殿外廊下站一站,若能遇见姐姐,也好说上几句体己话......”
顾夫人望了一眼温珞柠方才离去的方向,沉吟片刻。
想着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找机会叙叙旧也在情理之中,自己不便强行阻拦。
只是又低声叮嘱了一句:
“既如此,你且去吧。只是切记,谨言慎行,莫要失了礼数。”
“是,婆母,儿媳记住了。”
温珍瑶敷衍地行了个礼,便迫不及待地转身,快步走出了喧闹的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