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子讪讪一笑,这点他自然不敢妄加揣测,只道:
“奴才愚钝,不过白婕妤此举,确实颇有蹊跷。”
温珞柠不再纠缠于此,转而问道:
“陛下此刻,想必已经摆驾衍庆宫了吧?”
自去岁瑾妃生下五公主后,宫中已有大半年未曾听闻喜讯,白婕妤在此时诊出喜脉,于子嗣上向来看重的顾聿修,理应会表示关切。
小福子小心地觑了一眼温珞柠的脸色。
见她神情淡然,并无不悦。
这才点头应道:
“是,陛下得知消息后,已起驾往衍庆宫去了。”
温珞柠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眼前的琴谱上,指尖划过冰凉的丝弦,不再多问。
白婕妤虽不比从前得宠,但终究是宫里的老人。
顾聿修念着旧情,偶尔也会召其侍寝,维持着一份体面,如今她诊出了喜脉,陛下于情于理都会前去探望。
但今晚是否会留宿衍庆宫以示格外恩宠,还是仅仅略坐片刻便离开,尚未可知。
不过,无论陛下今夜宿在何处,只要他踏入了后宫这片涟漪微漾的湖水,便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意味着前朝赈灾的紧张阶段已过。
帝王的目光与心神,将重新分出一部分,落回姹紫嫣红的六宫之中。
那么,自己也该好好准备一番。
她抬眼,望向轩窗外。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抹霞光尚未完全褪去,庭院中那片她精心照料的凌霄花,已迎着晚风,绽开了成片橙红似火、热烈奔放的笑脸。
在渐浓的夜色中格外醒目。
尤其是当温珞柠得知顾聿修去看望过白婕妤后,当晚并没有留宿衍庆宫,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笃定的浅笑。
时机,到了!
她没有急于行动,更没有立刻前去乾清宫邀宠。
而是先让含玉仔细打听了陛下晚膳用了什么,批阅奏折至何时。
含玉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回消息。
陛下晚膳独自在乾清宫用的,听闻因政务繁重,胃口不佳,并未进多少。
批阅奏章直至亥时初方搁下朱笔,想必此刻尚未就寝。
温珞柠听罢,心中立刻有了计较。
陛下劳累一日,深夜方歇,脾胃定然滞涩,此时若是饮些温和顺气的汤饮,正相宜。
于是当即吩咐道:
“含珠,去小厨房,将那罐用陈皮、甘草、石菖蒲、砂仁精心熬制的豆蔻熟水温上,用白玉壶盛装。”
随后走到镜前。
换上了一身浅碧色素面软缎裁制的长裙,外罩同色轻纱。
通身上下无一丝绣纹,只在鬓边松松簪了一朵淡紫色桔梗花。
清新得如同月下初绽的幽兰。
“小主,这豆蔻熟水……”
含珠有些迟疑,这饮品虽温中行气,但并非什么稀罕物,拿来献给陛下,是否……太过简薄了些?
温珞柠对镜理了理鬓角的花,微微一笑:
“本就不是冲着稀罕去的,要的,就是于细微处见用心家常之意。
越是寻常,才越显得真。”
一切准备妥当,温珞柠由含玉提着食盒,主仆二人踏着溶溶月色,不紧不慢地朝着乾清宫走去。
她算准了时辰,此刻陛下刚刚歇下。
正是心神略松,易于接纳些许温情的时候。
行至乾清宫外。
果然见侍卫肃立,灯火通明。
当值的小太监远远瞧见是她,连忙小跑着迎上前,躬身行礼:
“奴才给温婕妤请安!
这么晚了,小主您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温珞柠关切道:
“有劳公公通传。
听闻陛下为国事操劳至深夜,心中实在挂念。
特备了些豆蔻熟水送来,想着给陛下暖暖脾胃,安神助眠,不知……陛下此刻是否方便一见?”
她姿态放得低,理由也充分。
更兼往日伴驾次数不少,太监自然不敢怠慢。
“小主稍候,奴才这就进去禀报陛下!”
说罢,转身一溜小跑进了殿内。
不过片刻功夫,小太监便满脸堆笑地快步出来,道:
“陛下请婕妤进去呢。”
温珞柠微微颔首,示意含玉在殿外等候,自己则缓步走入内殿。
只见顾聿修正斜倚在临窗的紫檀木榻上,身上随意披着一件明黄色的常服,眉宇间带着倦色。
手中虽还拿着一卷书,目光却有些游离。
显然并未真正看进去。
瞧得她进来,他便将书卷随手搁在榻几上,抬眸问道:
“天色已沉,爱妃怎么还特意过来?”
温珞柠亭亭一礼,将食盒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亲手斟了一盏色泽清亮豆蔻熟水,奉到顾聿修面前。
声音轻柔如月色。
“白日里嫔妾去仁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提及陛下近日为了中原旱灾之事,常常批阅奏章至深夜,连膳食都用得极少。
嫔妾听闻后,心中实在难安。
这豆蔻熟水是用了上好的陈皮、甘草、砂仁,文火慢熬了数个时辰才得的,最是安神顺气。
陛下饮一盏,或许夜里也能睡得安稳些。”
她只字未提今日白婕妤有孕之事,也毫无争宠献媚之态。
仿佛深夜前来,仅仅是因为这份纯粹的挂念。
“爱妃有心了,这么晚还惦记着朕。”
顾聿修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暖意顺喉而下,确实感觉滞涩的脾胃舒坦了不少。
温珞柠浅浅一笑:
“关怀龙体是嫔妾的本分。
陛下安康,才是江山社稷之福,也是……也是嫔妾等人的倚仗。”
顾聿修见眼前的女子这般模样,哪里还不知道她是心中有事,往常温珞柠虽也顺从体贴,却从不曾听她说过这般依赖的话。
不由得好笑道:
“爱妃竟然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从前若不是朕相邀,爱妃可是从来不会主动踏足乾清宫的。
说吧,今日这般晚了过来,除了送这熟水,可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想求朕?”
被皇帝一语道破心思,温珞柠面上瞬间飞起两抹红云,露出一丝窘迫。
她局促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好一会儿,才嗫喏道:
“陛下圣明,什么都瞒不过您……
只是……只是嘉宁那孩子,不知为何,今夜睡得极不安稳,乳母怎么哄都哄不好,哭闹不止。
嫔妾想着,许是月余未见父皇,心中思念得紧……
这才斗胆来求见陛下,想着若陛下能去瞧嘉宁一眼,或许她便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