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珞柠唇边的笑意疏离了几分。
她轻轻抬手,理了理袖口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清冷道:
“静婉仪此言差矣。
在后宫之中,位份尊卑,乃陛下钦定,宫规所载。
姐姐不才,蒙陛下恩典,忝居婕妤之位,为从三品。
品级确在婉仪之上。
你称我一声婕妤,我唤你一声妹妹,此为礼制,亦是规矩。
这,与你是何等出身,又有何干系?
莫非静婉仪觉得,陛下的旨意,还比不过琅琊王氏的门楣?”
她微微一顿,不给王令婉反驳的机会,继续道:
“提及已故的瑾妃娘娘,我心中唯有敬重与惋惜。
娘娘在时,温良贤淑,待下宽和,我敬她,是敬其品性德行。
如今瑾妃仙逝,我更是感念昔日情分。
静婉仪此刻搬出已逝之人,是想说明什么?
是想说,因为你是琅琊王氏的女儿,是瑾妃的妹妹,所以即便位份低微,也无需遵守宫规,可以对上位者不敬?
还是想说,瑾妃娘娘若在天有灵,会乐见你如此行事,为五公主平白树敌招怨?扰她身后清净?”
温珞柠的语气始终不急不缓,却绵里藏针,字字戳在要害。
她看着王令婉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最后带着几分真诚的劝诫,缓声道:
“静婉仪,后宫生存,谨言慎行、恪守本分才是长久之道。
若一味沉溺于过往家族的荣光,或是囿于心中的怨愤不甘,非但于事无补,恐怕还会为自己招致意想不到的祸端。
还望妹妹……能静下心来,好自为之。
莫要一时冲动,既辜负了瑾妃娘娘昔日的教导,也……丢了琅琊王氏百年清誉的脸面。”
温珞柠一番话软中带硬,说得滴水不漏,面上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的模样。
静婉仪却气得浑身发抖,一双美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食指颤抖地指着温珞柠,胸口剧烈起伏,半晌竟噎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温珞柠却只是微微歪头,露出一抹无辜笑容。
“妹妹若是没有其他事指教,姐姐可就先回宫了。
毕竟,姐姐方才从乾清宫出来,身上还有些……疲乏,不比妹妹如今清闲,需得回去好好歇息片刻。”
说完,她不再看静婉仪那副几乎要裂开的神情。
优雅地转身,扶着含玉的手,从容不迫地离开了是非之地。
温珞柠的身影刚一消失在宫道转角,静婉仪强撑的镇定瞬间崩塌。
她目眦欲裂,转向身后噤若寒蝉的宫女雪晴,尖利道:
“她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炫耀她圣眷优渥,嘲笑我如今连陛下的衣角都摸不着吗?
她温氏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个靠着肚子侥幸上位的贱婢!”
雪晴被自家主子狰狞的表情吓得一哆嗦,连忙低声劝慰道:
“小主息怒!万万不可动气,仔细伤了身子。
温婕妤她就是故意拿话刺您,想激得您失态,她好在一旁看笑话。
如今她不过是仗着诞下皇子,陛下顾念皇嗣,才多给她几分颜面,她倒先不知收敛、得意忘形了。
依奴婢愚见,她这般不知进退,也未必能长久得意。
暗地里瞧她不顺眼、盼着她栽大跟头的人,只怕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
听完侍女的话,静婉仪胸口那股恶气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被浇了油的火苗,蹿得更高。
她咬牙切齿道:
“你说得对……她不过是仗着生下了皇子吗?
如果……如果那个孩子没了呢?
温氏她还能像今天这样,在我面前趾高气扬、耀武扬威吗?”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意味。
雪晴闻言,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不敢再接。
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
静婉仪在背后如何咬牙切齿、如何暗藏祸心,温珞柠自然无从得知。
也未曾分神去揣测。
她的心思,如今大半都系在咿呀学语的两个小人儿身上。
二皇子承渊养在太后宫中,有太后这座巍然不动的靠山亲自庇护,安危自是无需过多忧虑。
但正因如此,温珞柠心中对儿子的思念与牵挂,只能转化为更频繁地前往仁寿宫请安探望,努力不错过他成长的每一个瞬间。
而公主嘉宁日夜在她身边,从饮食起居到性情教养,也无一处不需她亲自劳心劳力。
加之近来陛下召她伴驾的次数颇为频繁。
恩宠优渥,日子过得顺遂。
她渐渐便将静婉仪那点不痛不痒的敌意抛在了脑后。
许是温珞柠那日坦诚自己贪嘴荔枝上了火,反倒让顾聿修觉得她率真可爱。
将她贪吃的形象牢牢刻在了心里。
待到岭南第二批荔枝成熟,快马加鞭送入宫中时。
顾聿修大手一挥,又赏了霁月轩颇多份例,且特意指明是给温婕妤尝鲜的。
这一举动,无疑让温珞柠成了后宫众多目光聚焦之处。
羡慕有之,嫉妒更甚。
自然,也少不了想要趁机巴结、攀附之人。
试图通过她这条日渐显赫的门路,搭上皇帝的恩宠。
然而,无论是明枪暗箭的嫉恨,还是虚情假意的逢迎,温珞柠一概清醒以对。
不接招,不卷入。
她日常除了奉诏前往乾清宫伴驾,其余时间多半都亲自抱着女儿嘉宁,一同耗在了仁寿宫。
心心念念,都是看着两个小家伙一点一滴的成长。
承渊和嘉宁如今快满六个月了。
作为皇子,承渊似乎天生更加活泼好动些,比妹妹精力旺盛许多。
他在三个多月时就学会了翻身,自那以后便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有事没事就喜欢在铺着柔软锦垫的榻上骨碌碌地翻来翻去。
像只不知疲倦的小兽,乐此不疲。
而嘉宁则更像温珞柠的性子,沉静许多。
如今大多时候还是喜欢偎在乳母怀里,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世界。
太后曾对温珞柠说,孩子一般在六个月前后就能尝试坐起来了。
温珞柠记在心里,她不愿错过儿子成长的任何一个重要时刻,因此这几日往仁寿宫跑得格外勤快。
几乎是晨昏定省,雷打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