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直睡到将近午膳时分。
窗外鸟鸣啁啾,温珞柠才悠悠转醒,觉得精神恢复了些许。
起身梳洗完毕,换上一身舒适的常服,正好赶上宫人传午膳。
她没什么胃口,只觉得口中寡淡。
略用了些清淡的鸡茸粟米羹和几块小巧的荷花酥,便搁了筷。
用完午膳,她懒洋洋地趴在窗边的软榻上,春日暖阳透过窗纱洒在身上,舒服得又开始让人昏昏欲睡。
含珠则在替她揉按酸疼不已的腰肢。
正惬意间,忽听外间通传。
乾清宫首领太监李综全亲自来了,说是奉陛下之命,来送赏赐。
温珞柠忙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衣襟,由含珠扶着起身,迎至外间。
李综全笑容满面地捧上一个鎏金蝶形雕花锦盒。
打开一看,内里铺着深紫色丝绒衬垫,上面静静卧着一对玉芙蓉耳坠。
那坠子水头极足,光泽莹润通透。
最难得的是其色泽,并非寻常所见的翠绿或浓艳的帝王绿,而是极为稀罕的春带彩。
以明媚的芙蓉色为底,其间飘着一抹灵动清雅的紫罗兰色。
在殿内光线的映照下,华美非常。
既不失少女的娇艳明媚,又自带一份高贵雅致、恬静温婉的气韵。
温珞柠一见,便觉得眼前一亮,心中生出几分由衷的喜爱。
她刚准备谢恩,却听李综全又笑着传达了口谕:
“陛下还有吩咐,请小主您稍作收拾,即刻便随奴才前往乾清宫伴驾。”
伴驾,可与侍寝不同。
侍寝意味着承欢雨露,肌肤之亲,而伴驾的范围则广得多,更重在精神层面的陪伴。
可能是陪着陛下品茗闲谈、鉴赏古玩,也可能是一同阅览书册、点评字画,或是漫步庭园,赏花观景......
她之前随陛下微服出宫,从某种意义上也算伴驾。
但被正式宣召进入乾清宫这等处理政务的核心禁地,于她而言,确确实实是头一遭。
陛下素来勤政,乾清宫更是庄严肃穆之地,他极少召后宫妃嫔前来伴驾。
以免干政之嫌。
此番恩典,意义非同一般。
温珞柠不敢怠慢,连忙回到内室,由含珠等人伺候着重新梳妆,净面匀粉,梳理云鬓。
换了一身浅碧色银纹绣百蝶度花裙。
临出门前,她看着妆台上那对耳坠,略一思忖,还是小心地将其从锦盒中取出,一左一右戴在了耳垂之上。
春带彩的粉紫交融之色,映衬着她凝脂般的肌肤,更显得人比花娇。
与窗外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时节正是绝配。
待她随着引路太监步入乾清宫西暖阁时。
顾聿修正坐在临窗的紫檀木大书案后批阅奏章。
闻声抬头。
第一眼便瞧见了她耳下一抹灵动鲜妍的色彩。
顾聿修放下朱笔,眼中露出颇为满意的神色,朝她招了招手。
待温珞柠走近,他便很自然地执起她的手,温声道:
“内务府前几日呈上贡品册子,朕一眼便瞧见了这对耳坠子,觉着色泽罕见,清丽脱俗,正该配得上爱妃温婉灵秀的气质。
如今戴在你身上,果然甚是合宜。”
温珞柠侧着头,迎着光轻轻转动,让那坠子的光彩更清晰地展现出来。
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真诚道:
“嫔妾谢陛下赏赐!
这耳坠嫔妾真心喜欢得紧,陛下眼光真好。”
见自己赏赐的东西能被对方如此真心实意地喜爱,顾聿修心中也颇为愉悦。
他拉着温珞柠的手并未放开,反而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
低声笑道:
“爱妃喜欢,朕心甚慰。
不过……朕似乎记得,爱妃曾说过,谢恩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须得有些实在的表示,方显诚意。
不知爱妃今日可想好了,要如何好生谢谢朕了?”
“啊?”
温珞柠微微张大了小嘴,露出一丝错愕的神情。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再说了,难道这对稀罕的耳坠,不算是……不算是前夜她辛苦付出后应得的酬劳吗?
怎么陛下还要另算谢礼?
这账……未免算得有些精明了吧?
顾聿修将她一瞬间的呆愣尽收眼底,不由低笑出声。
也不再逗她,直起身道:
“既然爱妃还未想好如何谢朕,朕看今日待批的折子着实不少,笔墨需得充沛。
不如……爱妃就来替朕研墨吧!
红袖添香,素来是文人雅士向往的意境,今日朕也附庸风雅一回。
爱妃这研磨之功,便算作谢礼了,如何?”
温珞柠利落地将袖口向上挽了两折,将腕上白玉绞丝纹镯褪下,妥帖地放在书案一角的青玉笔山旁。
然后拿起一块上好的徽州漆烟墨。
一边用白玉水丞往歙石砚台中注入少许清泉水,一边语气娇憨地回道:
“陛下想让嫔妾帮您研磨就直说嘛,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又是赏赐又是讨谢的?
这般小事,陛下金口一开,嫔妾难道还会推辞不成?”
顾聿修笑道:
“那爱妃可要好好研,朕对笔墨要求可是很高的。
若是研的墨浓淡不均,或是不够细腻顺滑,影响了朕批阅奏章的心情……朕回头可是要罚爱妃的。”
温珞宁手下动作不停,墨锭在砚台上划出均匀的圆圈。
莞尔一笑:
“陛下放心,嫔妾别的不敢夸口,这研磨的功夫,自幼也是下过苦功练过的,腕力分寸自有把握。
保管让您用得顺手称心,定不会给您这个机会罚嫔妾。”
在琴棋书画这些风雅事上,若真要论个高下,温珞柠大约最拿得出手的便是书法了。
她自幼便爱看书,虽则看的多数是些闲散杂记、野史、和民间话本子。
在正统文人眼中或许算不得正经学问。
可谁又能说那些饱含人情世故、奇思妙想、嬉笑怒骂的文字不算书呢?
看得多了,笔下自然也带了几分灵气。
对笔墨纸砚的品性、水墨浓淡的韵味也自有一番独到的体会和讲究。
既善书,触类旁通之下。
懂得运笔的轻重缓急,那研墨这等讲究腕力均匀、水流缓急、心手合一的细致活计,自然难不倒她。
御用的墨锭与砚台,皆是天下顶级的贡品。
徽州漆烟墨质地细腻坚润,在歙石砚台中,被温珞柠不疾不徐地研磨着,墨锭边缘一点点化开。
散发出一种清冽醇厚,略带松柏气息的独特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