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着宫中的趣闻，一边心不在焉地沿着开满紫藤花的宫道向前走。
脚步不疾不徐。
行至一处宫苑岔路口，几株高大的玉兰树下。
恰巧碰上了同样要前往景福殿的汪良娣。
这位汪良娣是上元节后从贵人位份上进封上来的，往日里多是跟在位份较高的姚容华身后，颇为低调。
只是近来姚容华似乎彻底投向了翊贵妃一派。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便肉眼可见地疏远冷淡了许多。
“见过温姐姐，姐姐万福。”
汪良娣见到温珞柠，脸上立刻堆起笑容，主动上前两步，屈膝行礼。
温珞柠回以一抹清淡得体的浅笑：
“汪妹妹不必多礼。”
后宫之中，只要未曾彻底撕破脸皮，表面上的和气总是要维持的。
即便私下里早已势同水火，暗流汹涌，明面上相遇，依旧要亲亲热地互称姐妹，笑语寒暄，做足场面功夫。
这便是深宫赖以运转的生存法则之一。
“温姐姐这也是要去参加花神祭吗？瞧着方向是同路呢。”
汪良娣笑着问道。
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温珞柠今日的装扮。
见她只穿了一身料子寻常、颜色素净的月白暗纹宫装，发髻间簪了一支简单的珍珠簪并两朵小小的绒花。
并无过多华丽饰物，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温珞柠点了点头：
“正是呢，想来妹妹也是前往景福殿的吧。”
汪良娣笑容更盛。
“姐姐好眼力，那妹妹便厚颜，与姐姐结伴同行可好？路上也好说说话解闷儿。”
“自然可以，妹妹请。”
两人并肩而行，保持着半米左右的距离。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诸如今日天气真好，上林苑里海棠开得格外繁盛，如云似霞之类。
步入景福殿。
殿内已是珠环翠绕，香风阵阵，不少盛装打扮的妃嫔三三两两聚在一堆。
各式各样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争奇斗艳，低声谈笑与环佩轻响交织在一起。
颇为热闹。
汪良娣飞快地扫视了一圈殿内情形，笑着对温珞柠道：
“今日这花神祭，瞧着比往年更要隆重几分呢！
姐妹们都打扮得如此光彩照人，真真是人比花娇，令人目不暇接啊。”
温珞柠心中暗道：
如何能不热闹？
宫中这般能正大光明展示才艺、有望引得圣上注目的场合本就不多。
但凡有一丝可能，谁不愿倾力一搏，赌一个前程似锦？
万一下一个凭借一曲琴音绕梁、一支舞姿惊鸿、一幅丹青妙笔而博得君王青睐，从此平步青云的人就是自己呢？
没瞧见连脸上疤痕未愈的惜常在，今日也戴着面纱来了么？
可见心思之切。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内侍清晰的通传声：
“德妃娘娘到——！”
“翊贵妃娘娘到——！”
“陛下道——！”
随着这接连的唱喏，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只见德妃、翊贵妃两位高位妃嫔，一左一右，由皇帝牵着，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仪态万方、先后步入殿中。
温珞柠随着众人起身行礼，目光悄然扫过满殿的莺莺燕燕。
心中默数。
除了伤筋动骨、仍需卧床静养的岚嫔，以及仍在翠微宫中调养病体的瑾贵嫔。
这后宫之中有头有脸的妃嫔，今日怕是都到齐了。
真真是一幅百花争艳的图景。
御驾降临，仪式开启。
顾聿修身着明黄色团龙暗纹常服，径直走向主位的御座。
随着内侍高亢一声：
“起——祭礼开始！”
庄重悠扬的祭祀雅乐奏响，编钟清越，笙箫和鸣。
司礼监掌印太监上前，朗声宣读祭文。
宣读毕，皇帝率先焚起三炷御制龙涎香，青烟袅袅，插入殿中巨大的青铜饕餮纹花觚前的紫铜宣德炉中。
随后，按照位份高低，皇后之位空悬，便由翊贵妃、德妃依次上前焚香叩拜。
接着是三妃、九嫔等依序进行。
温珞柠随着自己的位份，在相应的顺序中上前，恭敬地焚香、行礼。
心思却有些飘远，只盼这冗长的仪式早些结束。
内侍们抬上早已准备好的三牲祭品，以及五谷、时鲜瓜果、精美糕饼等，陈列于祭案之上。
顾聿修执玉爵，奠酒于地，祭告花神。
妃嫔们则献上自己准备的祭品，多为亲手绣制的四季花卉香囊、清晨采摘的带着露水的鲜花或抄写工整的祈福经文等，以示诚心。
随后众人饮下象征神明赐福的百花酿福酒，祭祀的正礼才算完成。
殿内气氛稍稍缓和。
进入较为轻松的妃嫔献艺环节，名为敬神，实为竞艳。
这才是今日许多妃嫔真正期待的环节。
乐声转为轻快雅致，妃嫔们开始按品阶或自愿依次展示才艺，或歌或舞，或书或画，或抚琴或吟诗，各展所长。
翊贵妃排演了一曲精心编排的凌波飞燕舞。
由宫中舞姬演绎，她亲自领舞。
舞姿曼妙轻盈，衣袂飘飘，如同仙子凌波，华美绝伦，直接开篇便将现场气氛推向一个小高潮。
连皇帝都赞不绝口。
德妃献上一幅亲手所绣的百花争艳图，针法精湛繁复，色彩绚丽，寓意吉祥。
恪妃则演奏了琵琶曲《月儿高》。
旋律清越悠扬，时而如珠落玉盘，时而如溪流潺潺，意境高远。
接着严修仪借由方才的乐声余韵，即兴填了一阙春日闲词：
“风拂垂柳软烟波，过雨棠梨满院香。
绿无涯，棹歌声里碧云遐。
青笠不遮人面远，一江春水送浮槎。
月钩斜，草色青青没岸沙。”
亦是遣词风流，一行诗，三寸暖，将春日慵懒与闲游之思结合，颇有几分才情。
之后，又有几位妃嫔轮番登场。
惇贵嫔献上了一支水袖翩跹的《采莲舞》，史婕妤呈上了一幅自己亲笔题咏的泥金绢面团扇，姚容华则与宫中乐伎合奏了一曲清平乐。
虽都看得出是精心准备，各有几分精巧心思。
但在翊贵妃珠玉在前，又兼今日高手云集的情况下，并未掀起太大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