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被这句质问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又急又恨。
她眼见皇帝依旧面无表情,目光深邃如寒潭,看不出丝毫情绪,心知不能就此罢休,必须再寻话头挽回局面。
连忙又寻话头,辩解道:
“陛下莫怪,臣妇……臣妇只是爱女心切,一时情急失言。
珍瑶这孩子……
就是心思太实诚,胆子又小,没见过大世面,一紧张就容易手忙脚乱,出错露怯。
其实她平日里其实最是娴静乖巧,就喜欢些吟诗作画、烹茶插花的风雅事。
前几日她还自己关在房里,熬了好几个晚上,画了幅《空谷幽兰图》。
说是要送给祖母赏玩,静静心。
那笔法虽还稚嫩,倒也有几分清雅意趣,颇得几位来看过的女先生称赞……”
她絮絮叨叨,极力将女儿的蕙质兰心、才情不俗展现在皇帝面前。
试图用这些文雅之事来粉饰太平。
好像这样就能掩盖方才那场不堪的闹剧。
温珍瑶也强忍着肩头的剧痛和满心的羞愤,配合着母亲的话,微微侧过狼狈不堪的身子,示意身后的侍女,将一幅卷轴徐徐展开。
露出一幅墨色淋漓、构图疏朗的兰草图。
希望能落入陛下的眼帘,挽回一丝印象分。
昭华公主冷眼旁观,眼见父皇的脸色虽平静无波,但周身寒意却愈发凛冽,心中不由得一紧。
她可是了解自家父皇的脾性。
这般看似波澜不惊的沉默,往往才是雷霆之怒的前兆。
若父皇此刻真的因温珍瑶这拙劣不堪的举动而震怒,当场发作,严惩温家。
固然能大快人心。
也合该如此,算是她们咎由自取。
但……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紧抿着唇的温珞柠。
今日之行,名义上是陪温容华归宁省亲,乃是彰显天家恩典、体恤臣下的美事。
若当着温珞柠的面,将她母家闹得鸡飞狗跳,甚至严加惩处。
传扬出去,旁人会如何议论?
只怕会说天家刻薄寡恩,连带着温珞柠在宫中的处境也会变得尴尬。
更何况,今日来温家老宅探望老夫人,本是她一力促成的。
若因此引得龙颜大怒,波及温家......
她这个提议者,也难免落个引祸上门的不是?
再者,温家固然有张氏母女这等不知进退、利欲熏心的角色,可终究还有温珞柠和温羡筝姐妹在。
她们是无辜的。
此刻重罚,虽然能狠狠打压张氏母女的嚣张气焰。
但温家整体受损,一损俱损,温珞柠姐妹面上也无光。
温容华在宫中难免抬不起头。
这口气,固然要出。
但这惩罚,未必需要急于这一时。
更不必在众目睽睽之下,由父皇亲自出手,落下个严苛寡恩的口实。
日后……日后有的是机会,随便寻个由头,比如温秉权公务上的差错,便能悄无声息地让张氏母女吃尽苦头。
何必在此时,脏了父皇的手,也连累了想维护的人?
心念电转间,无数利弊权衡在脑中飞速闪过,昭华公主已拿定了主意。
她上前半步,劝上了一句:
“父皇,儿臣瞧着,这温家三小姐的规矩礼数,似乎还没学全呢。
在御前这般失仪,若是传出去,怕是有损温家清誉,连带着荣安乡君和温容华的脸面都不好看了。
不如……就由儿臣派两个宫里懂规矩的嬷嬷来,好生教教她规矩?
也免得日后再闹出笑话,损了天家威严,带累了容华。”
顾聿修与昭华公主此刻心意相通。
借着女儿递过来的台阶,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神色冷峻:
“昭华有心了,便依你所言。”
这短短一句话,敲定了温珍瑶的命运。
可以想见,接下来由昭华公主亲自指派宫中严格嬷嬷,教导规矩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足以让温珍瑶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再也生不出任何非分之想。
也绝了张氏凭借女儿攀附的念头。
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顾聿修也不想多留了。
拂袖转身,径直向外走去。
不过临走的时候,对着温秉权又说了一句:
“温卿,朕看,你这家宅,是该好好清净清净了,乌烟瘴气,成何体统?”
温秉权早已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瘫软在地。
语无伦次地哭喊:
“陛下恕罪!都是微臣管教无方。
臣定当深刻反省,严加整饬,绝不敢再犯!”
昭华公主冷哼一声,昂着头跟了上去。
直到圣驾仪仗消失在府门之外,厅内凝滞压抑的气氛才稍稍缓解。
温秉权瘫坐在地上,浑身虚脱。
他想要厉声责骂惹下滔天大祸的妻女,可一抬头,看到女儿温珍瑶瘫坐在地,肩头红肿,脸色惨白如纸,正低声啜泣着。
到了嘴边的斥责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最终化作一声沉重而无奈的叹息。
由两个小厮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回书房去了。
张氏此刻是又气又心疼。
气女儿不争气,计划失败还遭此羞辱,更心疼女儿挨了打、受了惊。
她费力地将瘫软的女儿扶起来,搂在怀里,一边拍着她的背安抚,一边恨恨地望向皇帝离去的方向。
咬着牙恨恨道:
“瑶儿不哭!今日不成,还有明日。
天底下好男儿多的是,嫁给皇帝当个受气的嫔妃有什么好?
日日提心吊胆,看人脸色。
娘定会再想办法,必定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入真正的高门显贵之家,做堂堂正正的正头娘子,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定要比温珞柠更风光!”
......
离开温府的銮驾上,温羡筝小心地搀扶着祖母,安置在铺着云锦坐褥的车厢内,为她掖好盖在膝上的薄毯。
转身向昭华公主深深拜谢。
昭华心情似乎极好,她特意对温羡筝道:
“荣安乡君,今日之事,不过是举手之劳。望你与祖母团聚,共享天伦。”
她的目光在温羡筝俊朗的眉眼间流连,带着一丝贪恋。
温羡筝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握了握公主的手,低声道:
“今日……多谢公主了。”
这一握,短暂如蜻蜓点水,轻微如羽毛拂过。
却已是她在重重宫规礼法、世俗眼光与自身心防的束缚下,所能表达的最大限度的靠近与回应。
昭华公主抿嘴一笑。
她觉得,经过今日之事,始终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屏障,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了一丝暖光。
自己离眼前之人,又贴近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