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承宠以来,王令婉自觉已极力迎合。
每日对镜梳妆,胭脂水粉的浓淡、钗环步摇的搭配,无不反复斟酌,务求娇艳不失端庄。
言行举止更是小心翼翼。
一句问候,一个眼神,都暗自揣度着圣心喜好,生怕有半分差池。
可陛下对她总是客气有余,温存不足。
原以为是自己初入宫廷,尚需时日磨合,慢慢经营。
可温珞柠伴驾出宫的消息,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她这点自我安慰击得粉碎。
那份殊荣,那份破例,是她费尽心思也未曾触摸过的边缘。
原来,并非她做得不够好,而是陛下心中那杆秤,从一开始就是倾斜的。
陛下分明是对温珞柠另眼相待!
雪晴见主子眼神阴郁,忙上前柔声劝慰:
“小主,您千万别这么想。
陛下对您也是看重的,不然怎会初次召幸便给你您婉仪的位分,那可是从五品六仪之首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
温容华不过是仗着入宫早些,运气好些,侥幸诞育了皇子帝姬。
这才暂时得了陛下几分眷顾。
您风华正茂,来日方长,切不可因一时之气自乱阵脚,平白让人看了笑话去!”
王令婉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看重?呵……是啊,我原先也是这般天真地以为。
如今看来,倒是小瞧了霁月轩的主儿。
姐姐当初还说温氏性子清高,不争不抢,如今看来,怕是心思都用在更深处了!
温珞柠能有的,我王令婉凭什么不能有?
她今日能伴驾出宫,风光一时。
他日,我定要让她知道,谁才配真正站在陛下身边,谁才值得陛下倾心相待?”
说罢,她的语气已然平静下来,但眼底那抹不甘与算计,却愈发深沉。
对雪晴吩咐道:
“二月十二就是花神祭了,到时后宫诸人皆要抚琴献艺,以贺花神,咱们......可要好好准备一二。
她微微眯起眼,眸中掠过一丝志在必得的锐光:
“我倒要亲眼瞧瞧,就凭她那手荒腔走板的琴技,在太后、陛下及六宫妃嫔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能拿得出手!
届时……陛下便会看清,谁才是真正配得上名琴、懂得音律的雅士?
而谁,不过是徒有其表、滥竽充数罢了。“
......
静婉仪因涧响古琴,而暗生的怨怼与算计,远在长杨宫的温珞柠自然无从知晓,也未曾预料。
倘若她早知一架御赐的古琴,竟会牵动如此微妙的后宫波澜。
以她一贯不愿招惹是非的性子,或许真会生出将那琴暂且束之高阁、甚至寻个由头婉转奉还的念头。
以求息事宁人,图个清净自在。
然而,此刻的她,满心满眼都被即将到来的宫外之行占据着。
翌日,天光尚未大亮,温珞柠便已起身。
心中揣着事,竟比平日起得还要早半个时辰。
含珠和含玉早已备好温水香汤,见她眉眼间带着掩不住的雀跃,便知小主对今日伴驾出宫是何等期盼。
温珞柠在樟木雕花衣箱前,驻足斟酌。
最终选了一身清新雅致的湖水绿绣银线缠枝玉兰纹软缎宫装。
坐到梨花木镶螺钿梳妆台前,含珠为她细心梳理如瀑青丝,绾了一个比平日更精巧灵动的朝云近香髻。
簪上一对点翠嵌碧玺蜻蜓簪,并一支赤金累丝嵌珍珠蝶恋花步摇。
淡扫蛾眉,轻点朱唇。
镜中人儿顿时明丽照人,宛如雨后初荷。
一双秋水明眸顾盼间流转着温婉灵动之气,更添几分娇艳。
匆匆用了几口清淡的薏米莲子粥并几样小巧点心,她便有些坐立不安,不时望向宫门方向,等待着乾清宫的消息。
直到辰时三刻。
首领太监李综全果然满面笑容地前来。
道陛下銮驾已备好,特来接容华小主一同出宫。
温珞柠由含珠扶着,随李综全往神武门外去。
今日顾聿修穿着一身石青色暗织松鹤同春纹锦缎长衫,腰束墨玉带,头戴青金石发冠。
褪去了龙袍冕旒的威严庄重,更显出身形颀长挺拔,眉目疏朗清俊。
平添几分文人雅士的风流气度。
她脸上飞起两抹红霞,眼眸亮晶晶的。
顾聿修见温珞柠这般神采飞扬,与平日沉静姿态大不相同,唇角不由勾起一抹浅笑,打趣道:
“爱妃今日如此高兴?朕瞧着,倒比得了什么宝贝还欢喜。”
温珞柠脸颊更红,却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福了一福。
声音清脆带着甜意:
“能得陛下恩典,伴驾出宫,嫔妾自然欢喜不尽。
这样的机会,在嫔妾心中,可比什么珍宝奇玩都珍贵难得呢。”
这话语中的真挚与欣喜,让顾聿修听得颇为受用。
虽不知这份欢欣里有几分是冲着他这天子,几分是冲着宫外的自由,但总归是令人愉悦的。
他含笑点头,目光温和:
“算你会说话。
走吧,时辰不早,莫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帝妃二人共乘一驾外观朴素无华、内里却铺设着软垫熏着淡香的马车,昭华公主则另乘一车紧随其后。
车队悄无声息地驶出宫门。
当车轮碾过神武门外最后一块青石板,转入喧闹繁华的街市时,温珞柠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
悄悄伸出手,挑起车窗帘幔的一角,向外望去。
久违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小贩嘹亮悠长的吆喝叫卖声、孩童追逐嬉闹的清脆欢笑、车马碾过路面的轱辘声、马蹄声。
还有空气中混杂着的刚出笼的包子香气、糖炒栗子的甜香、以及飞扬的尘土味……
这一切,与她记忆中入宫前的景象重叠又有些许陌生。
让她一时看得痴了。
看了好一会儿,她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帘子。
转回目光,却见顾聿修正含笑望着她,眸中带着一丝探究。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失态。
脸颊微热,连忙垂下眼睫。
顾聿修却并未怪罪,反而觉得她这般小女儿情态颇为有趣,温声问道:
“爱妃方才在看什么,如此出神,连朕在旁边都险些忘了?”
温珞柠摇摇头,抬起眼,目光大胆地落在皇帝身上。
细细端详片刻,才带着几分惊叹的意味。
真诚地说道:
“嫔妾自然是在看陛下了……陛下今日这身打扮,格外不同,衬得陛下愈发英挺俊朗,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她似乎觉得这话有些僭越,又忙补充道:
“平日里陛下威仪深重,龙章凤姿,令人不敢直视。
今日这般,倒让嫔妾瞧得更真切了些,更觉……陛下风采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