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聿修反手将温珞柠微带凉意的柔荑紧紧握住,拢在自己宽厚的掌心。
戏谑的调侃道:
“爱妃既有此心,朕若再推辞,倒显得不识趣了。
也罢,改日得闲,朕定当向温师傅好好请教这琴艺之道。
只是……
朕于音律一道,资质或许驽钝。
若学得慢了,迟迟不得要领,爱妃可不许嫌弃朕这个学生愚笨,失了耐心,半途而废才是。”
“陛下放心。”
温珞柠笑靥如花,如同春桃初绽。
借着被他温热掌心包裹的力道,身子又向他坚实的臂膀贴近了几分。
仰起脸,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带来一阵微痒。
“嫔妾旁的优点没有,唯独耐心最是充足。
何况……”
她眼波流转,眸光潋滟,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添上一句。
“能得陛下相伴在侧,红袖添香,琴瑟和鸣。
即便是对石鼓奏雅乐,于嫔妾而言,亦是人间难得的趣事一桩,甘之如饴。”
“对石鼓奏雅乐?”
顾聿修佯装薄怒,拂过她颊边被夜风吹乱的一缕碎发,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爱妃如今的胆子,倒是愈发见长了。
竟敢将朕比作那冥顽不灵、不解风情的顽石……嗯?”
温珞柠脸颊微热。
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温度,却并未如往常般怯怯退缩。
反而迎着他深邃的目光,将刻意流露出的慕恋情态演绎得恰到好处。
既不过分谄媚,又足以动人心弦。
在这九重宫阙之中,过于完美的恭谨有时反而显得疏远,适时的、带着分寸的依赖,更能悄然叩动帝王不易亲近的心。
“陛下恕罪。”
她嘴上讨饶,眼中却无半分惧意。
“既然嫔妾都要斗胆当陛下的琴艺师傅了,那……陛下打算拿什么当作束修之礼,酬谢嫔妾这番倾囊相授的心意呢?”
顾聿修被她这打蛇随棍上的机灵劲儿,逗得眼底笑意更深。
沉吟片刻,道:
“寻常金银珠玉,未免俗气,配不上爱妃这番雅意。
这样吧,既然爱妃教朕宫商角徵羽,朕便带爱妃去看看宫墙外的天地,如何?
朕许你一日自在。
可随朕微服出宫,不拘礼数,游赏京城市井繁华,尝遍民间小吃,听那街头巷尾的俚曲杂谈。
也算全了你幼时未能尽兴赏灯、畅游街市的遗憾。”
温珞柠眸中立时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彩。
连呼吸都微微一滞。
入宫三载有余,她早已习惯了这四方宫墙内、规行矩步的生活。
虽性子疏懒,不喜过多奔波,但长年累月困于一隅,心中难免对宫外的自由天地存着一份深切的向往。
她万万没想到,今夜这番半真半假的撒娇卖乖,竟能换来如此意外的恩典!
“陛下……此话当真?”
她连忙追问,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顾聿修见她这般反应,心中那份因纵容而生的愉悦感愈发充盈,朗声道: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温珞柠几乎是迫不及待接上了下句,眸光晶亮地望着他,像是生怕他下一刻便反悔收回成命。
“正是此理。”
顾聿修唇角噙着笑,幽深的目光锁住她。
“所以爱妃无需担忧,且安心回宫等候旨意便是。
朕,金口玉言,自会安排妥当。”
温珞柠立刻做出十足恭顺的模样:
“陛下乃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嫔妾自然深信不疑。”
顾聿修不由失笑。
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低斥道:
“惯会顺竿爬的小狐狸!”
温珞柠顺势拉住他的手指,轻轻摇晃,脸上露出可怜兮兮的求饶表情。
眼底却满是计谋得逞、心满意足的盈盈笑意。
......
两人又在轩内凭栏闲话了片刻,夜风轻柔,拂动衣袂。
温珞柠抬眸望了望天际。
只见那一轮皎洁的满月已悄然升至中天,清辉如练,遍洒人间,将宫阙的琉璃瓦染上一层淡淡的银霜。
檐角的风铃在微风中发出细碎清音,更漏声隐隐传来。
时辰确实不早了。
她便规规矩矩地后退半步,福身一礼:
“陛下,夜色已深,露重风寒,嫔妾不敢再多作打扰,恐误了陛下安歇圣体,这便告退了。”
今日乃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依循宫中旧制,陛下理应宿于中宫皇后处。
以示帝后和睦,伉俪情深,为天下表率。
即便如今凤位虚悬,中宫无主,按资历深浅、位份尊卑,今夜最有可能承恩侍寝之人,也合该是协理六宫的翊贵妃或是温婉持重的德妃。
温珞柠心中对此界限分明。
后宫之中,安身立命的根本,从来不是一时恩宠的浓淡深浅、雨露多寡,而是一份清醒的自我认知。
方才与皇帝那片刻的融洽与亲近,如同夜空中绽放的盛大烟火。
绚烂夺目,却短暂易逝。
焰火再美,终有散去之时,天空终将恢复它惯有的平静。
她若因这一时之兴便失了进退。
非但不会加深圣眷,反而会惹来高位妃嫔的忌惮。
更何况……
她抚了抚自己小腹。
产后虽日日习练兰台柔荑术,身形已大致恢复窈窕,但生育损耗的元气,终究需要更长的时间来细心将养。
以期彻底稳固,不留隐患。
一个康健的身心,远比急不可耐地争抢一时雨露要重要得多。
顾聿修看着她恭敬垂首的姿态,见她并无丝毫迟疑留恋之意,不由微微颔首。
低声自语了一句:
“倒是识趣,懂得分寸。”
这宁嫔,心中自有一杆明辨局势的秤。
总能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在何时、何地,以何种姿态出现与退场。
这份清醒与克制,在浮华喧嚣的后宫之中,实属难得。
待那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瞻辰轩外蜿蜒曲折的宫道尽头。
顾聿修独自立于栏前,负手远眺着脚下那片依旧璀璨的灯火京城。
方才的温情与笑意渐渐敛去。
深邃的眸中复又沉淀下帝王独有的、深不见底的思虑。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隐约的笙歌,却吹不散周身那份与生俱来的孤寂。
与此同时。
温珞柠甫一走出瞻辰轩,便已敛去了脸上方才刻意流露的娇憨与依赖之色
她并未过多回味方才与皇帝那番不同于往日的互动。
帝王的一时兴之所至、心血来潮,与真实琐碎、需步步为营的宫闱生活是两回事。
今日的偶遇,不过是漫长宫闱岁月中的一段小小插曲。
或许特别,却不足以改变根本的格局。
她既不会因此生出不切实际的妄念,也不会因此陷入患得患失的情绪漩涡。
她只是在这复杂的宫闱中,尽力保持着一份对自己的清醒认知,守护着内心一方真实的天地。
含玉悄步跟上,为她将斗篷的风毛领子仔细拢了拢,挡住夜间的寒气。
低声询问道:
“小主,时辰不早,咱们是直接回霁月轩吗?”
“嗯,回吧。”
温珞柠淡淡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