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瑾贵嫔,孙鹤龄更是暗自摇头,心下恻然。
这位娘娘产后血崩如山洪决堤,精血耗竭,真元已散,三宝离决。
已是灯枯油尽、回天乏术之兆。
纵有千年灵芝、万年参王,也难续此断弦之命。
他只能委婉再委婉地奏道:
“瑾贵嫔娘娘此次生产,惊险万分,真元大伤,玉体亏损至极……
即便倾太医院之力,用尽珍稀药材精心将养,以参汤吊命,以珍药续气,恐……恐也难撑过一年半载之数。
气血两枯,非人力所能挽回。
臣等必当竭尽全力,减轻娘娘弥留之苦,望娘娘能少受些罪孽。”
这一番话,虽极力委婉。
但宫里哪个不是人精,李综全怎会听不出老院判的言下之意。
心下亦是骇然。
他早知情形不妙,却未料到竟糟糕至此!
五公主即便活下来,也可能心智有损,瑾贵嫔更是时日无多,药石罔效……
陛下闻此噩耗,心中痛惜与震怒可想而知。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或许不至于,但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宫人,往后的日子必定如履薄冰。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一想到这一切灾祸,皆因那暗中泼洒油脂、意图谋害皇嗣的奸佞之徒而起。
李综全便恨得牙根痒痒。
恨不得即刻将那幕后之人揪出,千刀万剐!
这大过年的,竟无端掀起如此风浪,搅得宫闱不宁,天家蒙难,实在可恨!
可惜,銮仪卫统领郑仲奉旨严查至今,线索却似断在了御茶膳房掌事大太监吴公公身上。
而此人,竟已于昨夜被发现在自己居所内悬梁自尽。
尸身早已冰凉僵硬,现场无打斗痕迹,亦无遗书。
明摆着是被人推出来顶罪的弃子。
死无对证。
真正的元凶,依旧隐藏在一片迷雾之后。
连一丝可供捕捉的影子都未曾显露,狡猾如狐。
李综全怀揣着满腹的忧虑与沉重,悄步退出了翠微宫,一路心神不宁地返回乾清宫复命。
至乾清宫门外。
他拉住一个刚从里头出来的小内监,急切问道:
“陛下此刻……龙颜可还和缓些了?”
那小太监苦着脸,连连摇头:
“回公公的话,还是那般……里头气压低得吓人,冰窖似的,奴才们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触了霉头。”
李综全心中一紧,挥挥手让小太监退下。
自己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佩带,方以最轻缓的步伐踏入殿内。
顾聿修正负手立于琉璃窗前,望着窗外积雪覆盖的庭院。
闻听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沉声问道:
“太医院如何说?”
李综全不敢有丝毫隐瞒与修饰,跪倒在地,将孙鹤龄所言一字一句,清晰完整地禀报上去。
果然,随着他的回禀,殿内的空气仿佛一寸寸冻结。
尽管陛下并未雷霆震怒,但李综全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帝王平静的表面下,汹涌的痛心与愠怒。
良久,顾聿修声音才再次响起:
“传郑仲。”
“嗻!”
李综全连忙应声退下,即刻去寻銮仪卫统领。
郑仲匆匆应召而来,刚踏入殿内,便感受到那山雨欲来的威压。
不待他行礼参拜,顾聿修已骤然转身,厉声道:
朕再予你十日之期。
若届时仍查不清此番魑魅魍魉的恶毒行径,揪不出那藏头露尾的幕后主使。
你这銮仪卫统领之位,便自行请辞。
不必再来见朕了!”
郑仲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陛下此次是动了真怒,势要彻查到底!
他立刻单膝跪地,肃然领命:
“臣遵旨!必竭尽全力,不负圣望!”
退出乾清宫,郑仲片刻不敢耽搁。
立刻加派精锐人手,明暗两路,沿着那已死的吴公公这条线深挖下去。
详查其近日所有行踪、接触之人、银钱往来、乃至平日言行是否有异,家中亲眷亦不放过。
虽知此举如同大海捞针,且极易打草惊蛇。
但眼下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可能的突破口,不得不为。
郑仲离去后,殿内复又归于沉寂。
顾聿修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那婴孩孱弱青紫的小脸,心中堵闷难舒,阵阵钝痛。
他子嗣本就稀薄,每一个孩子于他而言都至关重要。
无论皇子帝姬,皆是他血脉延续。
如今五公主遭此大难,未来堪忧,他身为人父,岂能不痛?
默然伫立良久,他终是沉沉叹息一声,似要将胸中郁结尽数吐出。
对侍立一旁的李综全道:
“摆驾,去仁寿宫。”
此刻,他或许需要在那位历经风雨、向来沉静的太后身边,寻得片刻的宁和,亦或只是需要一处避风港,暂时安放沉重如山的心事。
顾聿修刚行至仁寿宫殿门外,便听得一阵阵轻快的笑声自殿内传出。
在这片和乐融融的声浪中,偶尔还穿插着一两声清脆稚嫩、咿咿呀呀的婴语。
如同珠落玉盘,格外清亮悦耳。
守候在宫门外的宫女太监们见圣驾突至,忙不迭地躬身行礼。
人人脸上都带着尚未褪去的笑意,眉眼弯弯,使得这庄严肃穆的宫苑平添了几分难得的鲜活气。
顾聿修心下微讶,阴郁的心情被这笑声驱散了些许。
举步踏入殿内。
只见暖阁之中,一派温馨惬意、其乐融融的景象。
太后闲适地倚在临窗的紫檀木雕万福纹暖榻上,榻边一张铺着柔软雪貂皮垫子的摇篮里,小皇子正醒着。
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挥舞着小拳头,自得其乐。
而他的长女,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昭华公主,竟也在此。
她挨着太后的榻边,坐在一个锦绣墩子上。
正含笑俯身,用一支赤金铃铛逗弄着摇篮里的弟弟。
眉眼温柔,笑意盈盈。
琼萝姑姑和几位老宫女则围在一旁。
脸上皆洋溢着慈爱欢愉的笑容,目光须臾不离那摇篮中的小人儿。
见皇帝突然进来,琼萝等人忙收敛笑容,上前恭敬行礼。
昭华公主也立刻站起身,优雅地敛衽一福,声音清越:
“儿臣参见父皇,恭请父皇圣安。”
太后闻声抬起头,脸上那愉悦的笑意还未完全消散,眼角的细纹都因开怀而舒展开来,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精神矍铄了许多。
她语气轻松道:
“皇帝来了?快过来坐。
正巧,你这小儿子刚醒了,精神头好得很,正逗得我们这一屋子人笑个不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