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珞柠静静听着,纤长的睫毛低垂,思绪却有些飘远。
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拨弄着妆台上一只紫檀木嵌螺钿的首饰盒。
盒盖开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里面那些珠翠玉饰的光芒在她眼底流转,却并未映入心中。
“小主。”
含玉的声音轻柔地将她唤回现实。
“您今日簪这支赤金点翠嵌珍珠的如意钗可好?还是这支碧玉棱花双合长簪?亦或是这支白玉海棠珠花掩鬓?”
温珞柠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已将首饰盒中几支平日并不常戴的东珠钗饰都挑拣了出来。
在墨绿色丝绒衬布上排成了一列。
她随手点了点其中一支样式相对简洁素雅的:
“就这支吧。”
那是一支赤金累丝镶嵌着一颗水滴形淡紫色珍珠的偏簪,旁侧衬以两片小小的翠玉 叶子。
虽也用料贵重,但比起其他几支华丽夺目的,总算不那么扎眼。
符合她一贯低调的性子。
含珠依言拿起发簪,为她绾入乌黑的云鬓之间。
透过铜镜反射,她留意到温珞柠眉宇间一丝挥之不去的疑虑,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雾。
忍不住轻声问道:
“小主方才……似乎在想什么紧要的事?心神不属的。奴婢说了这许多闲话,您好像都没怎么听进去似的。”
温珞柠望向镜中含玉关切的眼神,缓缓道:
“我在想岚嫔。”
“岚嫔小主?”
含珠手上动作一顿,面露不解。
“她的伤势虽重,但并不似惜常在一般伤在了颜面要害之上,好生将养数月,谨慎调理,便能痊愈如初。
并不算多么动摇根基的要紧事儿。
小主为何独独为她悬心?
莫非……是因她先前小产失宠,如今又遭此一劫,小主心生怜悯了?”
她猜测着,试图理解主子的心思。
温珞柠却缓缓摇头:
“并非怜悯。
我只是觉得……岚嫔此人,性子素来掐尖要强。
凡事更爱惜自身,看重利益,精于算计。
并不像会做出那等会为了旁人,尤其是平日并无深交的恪妃,而甘愿让自己身受重创、卧床数月的举动之人。
这舍身救公主之说,听起来固然令人动容。
结合她往日行止,细想之下,却总觉得……有些蹊跷。
与她平日为人处世的风格,不甚相符。”
她并未将话说满,点到即止,但语气中的疑虑却清晰可辨。
含珠思忖着提醒道:
“小主,现在恐怕不是细细琢磨岚嫔的时候。
瑾贵嫔娘娘艰难了一夜,至今生死未卜,皇嗣安危不明,各宫的主子们似乎都已动身,正往翠微宫去了。
晨起惇贵嫔身边的宫女来叫小主的时候,小主还在安睡。
所以贵嫔娘娘就自个儿先过去了。
于情于理,咱们是否也该过去探望一二,略尽心意?
再者……
陛下此刻,想必仍在翠微宫中。”
她的言下之意十分明白。
于公,瑾贵嫔生产遇险,事关皇嗣,位份低的妃嫔理应前去关切问安,以示同心。
这是宫中的礼数与规矩。
于私,陛下此刻正心系此处,焦灼万分。
前去露脸,既能彰显姐妹情深、六宫和睦,亦能在圣驾前留下一个懂事温良、顾全大局的印象。
后宫众人,想必皆是抱着这般心思,才会不约而同地纷纷前往。
温珞柠沉吟片刻。
她深知此刻翠微宫必是人多口杂,心思各异,担忧、刺探、幸灾乐祸者皆有之,并非什么清静地界。
但众人都去,唯独她不去,反倒显得格外突兀,易惹非议。
“既然如此,我们也去吧。”
含珠闻言,却有些迟疑地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的衣着。
今日温珞柠只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海棠红绣折枝玉兰纹暗花缎夹袄,下系着一条素净的月白细棉绣梅花暗纹百褶裙。
家常穿着,虽不失清丽秀气,但若要前往那般场合,面对圣驾与其他盛装打扮的妃嫔,未免显得过于简素。
轻声劝道:
“小主,既是要出门,是否换一身更鲜亮些的衣裳?
奴婢记得箱笼里还有一件新制的湖色缂丝百蝶穿花风毛褂子,配那条杏黄妆花缎裙,很是端庄贵气,也不会过于扎眼。
而且,您早膳还未用呢!
这一去还不知要耗到什么时候呢,要不先用些细点羹汤?”
温珞柠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装扮,又抬眼望了望窗外渐高的日头,摇了摇头:
“不必麻烦了。
时辰已不早,若再更衣梳妆,备膳用食,难免耽搁功夫,去得太迟,挤在一堆人后面,未免有失礼之嫌。
就这样吧,简素些也好。”
含珠见温珞柠执意如此,知她性子虽看似温和,实则拿定了主意便不易更改,只得将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心中暗叹一口气。转而忧心忡忡道:
“那小主至少含一片参糖在身上,略垫一垫,提提精神也是好的。”
说着,忙从案头一个甜白釉暗刻莲纹小罐里取出一枚蜜渍老山参片,用洁净的银箔纸托了,递到温珞柠唇边。
温珞柠见她坚持,不忍再拒,微启唇含了。
清甜中带着微苦的药香与在口中弥漫开来,一股暖意缓缓沉入心田。
她不再多言,起身便朝外走去。
含珠与含玉立刻忙碌起来,一人迅速取过一件银狐裘里、云缎面子的斗篷为她仔细披上,系好领口的丝带。
另一人则利落地将烧得正红的金丝炭块用铜夹夹起。
填入一个八角菱花铜胎手炉中,盖上缕空喜上眉梢纹的盖子,再套上厚厚的云锦套子,确保热度持久又不烫手。
这才塞入温珞柠手中。
“小主,一切当心,万事以自身为要。”
含珠送至殿门,眼中满是关切。
温珞柠微微颔首,便只携着含玉一人,踏着清晨未及清扫的积雪,匆匆往翠微宫方向行去。
含珠则留在霁月轩照看帝姬,打理宫务。
抵达翠微宫时,待客的外殿已是人影攒动,暖香扑鼻。
各宫低位妃嫔、贵人、常在几乎均已到齐。
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坐或立,低声交谈,面上皆带着忧色与关切。
殿内虽烧着地龙,炭盆也足,却仍驱不散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紧绷气息。
陛下、翊贵妃与德妃此刻都不在殿中。
想是都在内室里,陪伴正在生死线上挣扎生产的瑾贵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