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宫内,锦绣铺陈,华灯璀璨。
殿宇高阔,蟠龙金柱巍然矗立,其上悬挂着数十盏琉璃宫灯,内里烛火通明,将整个大殿映照得恍若白昼。
四壁张悬着用金线绣制、寓意长寿吉祥的“松鹤延年”与“海屋添筹”巨幅缂丝图屏。
殿中央的猩红地衣之上,已设下数十张紫檀木嵌螺钿如意云纹长案。
前来贺寿的外命妇与宗室皇亲大多已至。
皆是珠翠环绕、衣饰华美。
按品级尊卑依次落座于殿内东西两侧。
一些位份较低,或恩宠稀薄的妃嫔,亦早早到场,静候一旁。
温珞柠在引路宫女的指引下,于殿中偏西一侧寻到了自己的席位。
负责安排座次的内侍监,许是顾及她腹中怀有龙裔,终归不敢太过轻慢。
她的位置虽不在最前最显眼的那一席之列,却也并非往年那般,被遗忘在殿角柱后的阴影里。
而是置于殿中较为居中的一片区域,视野尚可。
只是不知是内侍监的刻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温珞柠落座后才发现,左手边上首紧挨着坐着的,赫然是面色不善的岚嫔。
岚嫔自然也立刻察觉了身侧是谁。
她刚端起描金百福茶盏的手顿在半空,视线在温珞柠身上冷冷一剜:
“呵!当真是晦气!坐也坐不安生!”
温珞柠仿佛没听见,神色平静地挪开视线,望向大殿中央的方向。
侍立在她身后的含珠却气得脸颊微鼓,对身旁的含玉咬牙道:
“真是欺人太甚!仗着自己怀着龙胎就这般嚣张跋扈!有本事,她倒是冲着瑾贵嫔、严修仪那边去耍威风啊!
尽会逮着咱们小主好性子欺负!”
含玉眼观鼻鼻观心,淡淡回道:
“莫气。跟一条张牙舞爪,却又只敢拣软柿子捏的疯狗计较,平白丢了身份。”
温珞柠本不欲掺和两个丫头的嘀咕。
然而含玉这句凉薄的冷语飘入耳中,她一个没绷住,唇角忍不住溢出一丝极轻的笑意。
连忙借着端盏饮茶的姿势掩了下去。
没想到平日不苟言笑的含玉,竟然也是个狭促的。
殿中,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编钟清越,笙箫和鸣。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该到的嫔妃和宗亲命妇差不多都已就位。
殿外忽地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只见翊贵妃身着绛紫色凤穿牡丹宫装,云髻高耸,簪着赤金点翠凤钗并数支珠花,在宫女内侍的簇拥下径直走向正中偏下首的位次。
刚刚坐定不久,殿内乐声稍歇。
太后娘娘便在昭华公主的亲自搀扶下,出现在殿门前的丹墀之上。
太后年逾半百,但因保养精心,驻颜有术,望之不过四十许人。
精神矍铄,目光清明。
她于凤位之上安然落座,受翊贵妃率领一众嫔妃及内外宗亲命妇的跪拜大礼。
“恭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参拜完毕,众人刚依礼起身。
殿门外又响起太监洪亮悠长的唱喏:
“陛下——驾到!”
刚刚歇下的众人,又只得整理衣冠,跪伏恭迎圣驾。
待一番接着一番的繁文缛节终于结束,太后的千秋寿宴才算真正拉开序幕。
顾聿修率先起身,从玉盘中取过一樽九龙环绕的金杯。
杯中御酒澄澈,映着殿内璀璨灯火。
他面向太后,朗声念着贺词:
“金风玉露共徘徊,为奉慈游特地来。璧月圆时瞻月相,壶天深处是天台。
松茂昆仑延鹤算,桃盈瑶池献千秋。无限欢欣随辇道,人间端的有蓬莱。”
太后面容含笑,欣慰不已:
“皇帝孝心可嘉,社稷之福,哀家心领了。
快坐下吧,今日权当是家宴,不必过于拘礼。”
按照礼制,皇帝祝祷后,接下来便是后宫嫔妃依序向太后献上寿礼,以表孝心。
翊贵妃捧上一只紫檀木透雕云龙纹的阔口大匣。
打开匣盖,内里铺设明黄软缎,其上安然置着一尊由整块极品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弥勒佛坐像。
佛像笑口常开,肚腹浑圆,玉质温润无瑕,莹莹生光。
一旁还有一部以泥金书写于磁青笺上的《心经》,字迹工整清秀,法度严谨。
翊贵妃恭顺福礼道:
“臣妾知晓太后娘娘素来潜心礼佛,慈悲为怀,特寻得这尊弥勒玉佛,并一部臣妾以金粉亲手抄录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谨祝太后娘娘笑口常开,福慧双增,松鹤长春”
太后见状,眼中笑意更深,显然极为满意:
“贵妃有心了,这弥勒法相慈悲,玉质极佳,金经更是功德无量,快起来吧。”
接着,几位高位妃嫔也依次献上早已备好的厚礼,无非是些古玩珍器、名家字画、滋补圣品。
虽价值不菲,却也无甚令人耳目一新之处。
太后一一含笑受了,依例给予赏赐。
轮到近来风头最盛的瑾贵嫔时,她由宫女小心搀扶着,略显笨拙地起身,行至殿中,柔声道:
“臣妾谨祝太后娘娘寿比南山,福乐无极。”
她示意宫女捧上一只硕大的琉璃缸。
缸内清澈海水中,一株形态奇崛、色泽嫣红的珊瑚蓬勃生长,更有数尾色彩斑斓的小鱼穿梭其间,生机盎然。
“臣妾祖父于闽浙沿海寻得此株活体珊瑚与些许海中之珍,置于琉璃缸中,愿能于仁寿宫中添一抹海底生机,博娘娘闲暇一观。”
那珊瑚形态天然瑰丽,配上鲜活游鱼,确比寻常摆件更为生动有趣。
太后饶有兴致地多看了几眼,笑道:
“尚书令大人疼爱孙女,寻得这般稀世的红珊瑚为你安胎,这份心意已是难得。
你如今转赠予哀家,哀家心领了。
只是哀家最看重的,还是你腹中的皇嗣。
望你好生将养,务必保重自身,早日为哀家诞下一位健康活泼的皇孙,届时哀家才能真正地含饴弄孙,安享天伦之乐。”
她又絮絮地嘱咐了许多孕期需注意的细枝末节,方才让她回座。
这番格外殷切的关怀,倒叫先前献过礼的严修仪有些尴尬地垂下了眼。
毕竟太后方才对她虽也温和,却远不及对瑾贵嫔这般细致热络。
殿内些许敏锐之人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
暗暗揣度着:
看来太后在有孕的几位嫔妃中,更属意于瑾贵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