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聿修被眼前这女子所描绘的宏大、精密且极具诱惑力的蓝图深深震撼,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一时竟忘了言语。
但仔细推敲其每一个环节,却发现环环相扣,近乎无懈可击!
妙啊!
实在是精妙绝伦!
这温羡筝绝对是百年难遇的商界奇才,竟能将帝王心术、朝廷法度、市场规则与商贾逐利之心如此巧妙地熔于一炉。
这哪里仅仅是什么皇家甄选……
分明是一个可持续的、能不断生金蛋的聚宝盆。
一个将皇家威仪、公平竞争,和商人趋利本性完美结合的,最高明的生财之道与控驭之道。
比他以往依靠临时捐输、增加赋税、抄家没产等手段,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宫内采买积弊之深,牵涉之广,如同附骨之疽。
顾聿修身为一国之君,岂能不知?
只是碍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投鼠忌器,一直难以痛下决心,彻底整顿。
温羡筝此计。
以皇家甄选为名,行优胜劣汰之实。
不仅能为国库与内帑开辟两条巨利之源,更能借此公平、公开、公正之名。
循序渐进地将那些依附在宫廷采买旧制上、吮吸民脂民膏的蛀虫与关系户,逐步清理出去。
堪称釜底抽薪、老谋深算的绝妙好计!
顾聿修猛地一拍御案扶手,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激赏,朗声大笑道:
“哈哈哈!此计环环相扣,思虑周详,深得朕心!”
他目光湛湛地看向阶下从容自若的女子。
话锋微转,带着一丝玩味道:
“不过,温大小姐,你就如此笃定,在这公平的甄选之中,你的玲珑阁一定能脱颖而出,岁岁入选?
就不怕朕为了避嫌,反而对玲珑阁要求更为严苛?
届时你若落选,这百万白银与三条商路,岂非血本无归?”
温羡筝闻言,唇角扬起一抹自信的浅笑,微微欠身:
“陛下圣明,民女在商言商,玲珑阁能有今日,靠的从来是真金白银的品质与诚信经营的口碑,而非任何盘外招数,人情请托。
民女对此有十足信心。
只要陛下开辟此路,立下公正章程,民女便坚信玲珑阁凭自身实力,必能岁岁入选,无愧于皇商之名。”
她顿了顿,语气却愈发诚挚:
“自然了。
民女一介商贾,又是女子之身,此生已注定与庙堂仕途无缘。
所有殚精竭虑,所有泼天财富,于民女而言,终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之物。
民女唯愿舍妹珞柠,在深宫重重帷幕之后,能因民女今日些许微末之功,多得陛下与太后一丝垂怜看顾。
能享多一分安宁,少一分忧惧。
此心此愿,天地可鉴,望陛下明察。”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却又恰到好处地补充了一句:
“何况,为陛下诞育皇子帝姬,承欢膝下,陛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总要对玲珑阁……多看顾一二才是。
玲珑阁安好,便是舍妹在宫中一份坚实可靠的依仗。
这份依仗,于陛下而言,想必亦是乐见其成,稳赚不赔。”
顾聿修凝视着温羡筝,试图从她平静的面容下找出丝毫虚伪、矫饰,或算计的痕迹。
然而,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澄澈的坦荡与近乎孤注一掷的恳切。
他忽然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唏嘘道:
“温大小姐倒是……坦率得令人意外。为了宫中的妹妹,竟舍得下如此血本,几乎将半副身家与经营多年的根基都押了上来。”
温羡筝真诚回应:
“陛下明鉴,姐妹连心,血脉至亲,此乃人之常情。
更何况,民女更深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唯有陛下江山永固,社稷安稳,国库充盈,舍妹在深宫之中,方能有真正的安宁与依仗可言。
民女此番所有举措,于公,是为解君父之忧,尽臣民之本分。
于私,亦是为求舍妹一个安稳前程。
归根结底,民女所求,不过是一个稳字。
望陛下体察。”
顾聿修的手指在光润的紫檀木御案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殿宇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短暂的沉默,仿佛权衡了万千利害,思虑了无数可能。
终于,他停下动作,抬起眼,做出了决断:
“准了。”
两个字,掷地有声,金口玉言,再无转圜。
接着,他转向一直垂手恭立在一旁的左都转运使,唤道:
“阎爱卿。”
“臣在!”
阎伯屿一个激灵,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此事关乎国计,甚为紧要,朕便交由你转运司牵头,会同工部、内务府全力督办。
你需亲自与温大小姐仔细磋商。
将官督商办及皇家甄选诸项事宜的详细章程、条款、利润分成、监督机制等,逐一拟定明晰,形成条陈。
速速报与朕御览批红。不得有误。”
“是!臣遵旨!”
顾聿修的目光再次落回温羡筝身上,期许道:
“温大小姐,朕今日,便给你这个机会。
望你好自为之,以诚以信,以实以干,莫要辜负朕今日破格之所托,更莫要……让朕,以及宫中对你寄予厚望的宁嫔失望。”
温羡筝依足大礼,缓缓拜下:
“民女,温羡筝,谢主隆恩!定当竭尽心力,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必不负陛下期望!”
至此,她心中那块高悬已久的巨石,才终于缓缓落地。
激荡起一片尘埃落定后的踏实希望。
这皇家甄选与官督商办之策,虽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就。
前路必然漫长且充满挑战。
然而有了玲珑阁献上的百万巨资作为最强有力的榜样与后盾,加之此前后宫妃嫔集体捐输之事已在朝野上下悄然传开。
引发了诸多议论与效仿之心。
再配合左都转运使阎伯屿在朝堂之上的适时引导与全力唱和。
顾聿修在接下来几日的早朝之上。
再度提及鼓励文武百官、勋贵宗亲及富商巨贾们踊跃捐输、共纾国难之时,进程果然变得异乎寻常的顺利。
先前朝臣们,那些或真或假地哭穷诉苦、强调困难、以及相互推诿的声音。
在这煌煌榜样与无形的舆论压力面前,顿时微弱了许多。
再也难以形成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