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珞柠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点出了自己的为难处境,又牢牢扣住了一切由陛下决断的规矩。
让人挑不出错处。
紧接着,不等惜常在再开口。
她又抚了抚自己浑圆的腹部,自顾自地唠起来家常。
“再者说了,妹妹方才所言种种,皆是基于姐姐腹中是个皇子。
可这事儿谁说得准呢?
民间常言道‘酸儿辣女’,姐姐我自有孕以来,便格外嗜好那金陵来的辣味腐乳,可见腹中多半是位泼辣的小帝姬呢。
若真如此,妹妹方才那些未雨绸缪的筹划,岂不是白白操心一场?”
惜常在闻言,不由地将目光投向温珞柠隆起的肚子。
她入宫前曾听家中伺候过老夫人的老嬷嬷说过,怀女儿时孕妇的肚形多是浑圆如釜,怀儿子时则尖凸如筲。
她记得嫂嫂有孕时,那老嬷嬷便断定是男胎。
后来果然应验。
此刻细看温珞柠的肚形,圆润饱满,确实更符合民间所说的女相。
思及此,她心下信了七八分,原本的热切也不由得淡去了几分。
看来沈昭媛交代的这事,怕是难以如愿了。
如此想着,惜常在嘴里却依旧说着圆滑的话:
“生男生女这等大事,终究要等瓜熟蒂落方能见分晓,在此之前,谁又能说得准呢?
姐姐也不必过早下定论才是,万事皆有可能。”
温珞柠从善如流道:
“正是这个道理,咱们现在说这些确实还早了一些。”
“可有些事,终归是宜早不宜迟,早做打算方能抢占先机啊。”
惜常在不肯放弃,再次殷切劝道:
“姐姐还是再好生思量思量。
若觉得妹妹方才的提议尚有几分道理,回头我们姐妹二人同心协力,在陛下面前也好有些说道,总能多几分如愿的机会不是?”
“妹妹费心了。”
温珞柠淡淡道:
“妹妹认识我也非一日两日,当知我最是怕麻烦。
不愿在这些事上劳心费力。
先不说这孩子是女孩的可能性更大,即便万一侥幸是个皇子,他亦是皇室血脉,陛下难道还会亏待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不成?
所以啊,姐姐我……实在没什么可操心的,也操不了这个心。”
惜常在又软言劝了几句,见温珞柠始终是一副油盐不进、淡然处之的模样,心知再劝无益,只得悻悻然放弃了。
拿着含珠包好的那半包茶叶,出了长杨宫。
走在宫道上,她身边的贴身宫女蕊儿忍不住低声担忧道:
“小主,淑媛娘娘交代的事……
我们这算是没办成。
回去后,娘娘若是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惜常在不屑地撇了撇嘴。
“怕什么?她虽是主位娘娘,可如今不也和我一样,一年到头见不到陛下几面?空有个从二品九嫔的名头罢了,又能把我怎么样?”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也清楚。
自己在万春宫的吃穿用度,如今大半还需仰仗沈淑媛的份例和帮衬,并不能真的彻底撕破脸。
果然。
惜常在刚回到万春宫,还没来得及换下衣裳歇口气,沈淑媛身边的大宫女便来传话,说娘娘请她过去。
一进正殿,沈淑媛便挥退左右,迫不及待地问道:
“如何?温贵人那边怎么说?可曾松口?”
惜常在垂下眼睑,恭敬道:
“回娘娘的话,嫔妾苦口婆心劝了温贵人许久,几乎将能为娘娘您说的好话、能分析出的利害关系都说透了。
但温贵人那人……
娘娘您是知道的,性子最是执拗顽固。
不管嫔妾如何劝说,她都一口咬定,皇子抚养之事乃陛下乾纲独断,非她所能置喙,她不愿、也不敢去操心。
并且话里话外,都暗示她腹中怀的极可能是位帝姬。
认为我们现在谈论这些,为时过早,毫无意义。”
沈淑媛听完,秀眉紧紧蹙起。
若真等到孩子呱呱落地,陛下金口玉言圣旨一下,一切便都成了定局,再无转圜余地!
那时再想筹谋,便是难如登天!
随后她又看向惜常在,目光里带着审视,
“你要时刻谨记,你我如今同在万春宫檐下,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有本宫的地位稳固,你的日子才能真正好过。
此事若成,将来皇子在手,本宫自然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惜常在面不改色道:
“娘娘的教诲,嫔妾时刻铭记于心,嫔妾对娘娘之心,天地可鉴,自然是竭尽全力为娘娘办事。
只是温贵人那边……性子实在是孤拐,软硬不吃。
您看……我们是否另寻他法?”
她要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能在温贵人身上下功夫吗?
沈淑媛心中一阵恼怒。
她若有别的稳妥法子,又何须在一个小小的温贵人身上下功夫?
但面上却只能维持着威仪,点了点头:
“别的法子,本宫自会斟酌,但温贵人这条线,你也不能放松。
我可听说,翊贵妃、德妃,甚至恪妃那边,都给长杨宫送过东西了,若让温贵人倒向她们任何一方,我们再想成事,便是难上加难!”
惜常在连忙低头应承:
“娘娘放心,嫔妾明白。嫔妾会再寻合适的时机,好好劝劝温美人的。”
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微微闪动,藏着唯有自己知晓的心思。
......
过了两日,霁月轩那边。
含珠刚将惜常在送出门,转身回来时脸上那点勉强维持的恭敬便彻底垮了下来。
她朝着门外方向轻啐一口,对含玉抱怨道:
“呸!真是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般没皮没脸的!
平日里从不走动,但凡嗅到一点能攀附沾光的机会,跑得比谁都快,话里话外透着算计,真叫人看了恶心。”
含玉性子沉稳些,一边仔细地用热水烫洗着方才方才惜常在用过的茶盏,一边低声劝道:
“好了,快收声吧,仔细隔墙有耳。她再怎么样也是个主子,岂是我们能妄议的?
再说,咱们小主心里明镜似的,自有分寸。不会被几句好话哄了去。”
然而,当惜常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访。
每次一坐便是大半日,喋喋不休地说着些言不由衷的套话,甚至开始耽误温珞柠雷打不动的午后小憩时。
连好脾气的含玉也忍不住心生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