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昨日岚嫔倒地时,温珞柠的席位离得最近。
翌日清晨,翊贵妃宫中的掌事太监便奉命前来霁月轩,仔细询问昨日事发前后的详尽情形。
温珞柠这才从太监的回禀中得知。
昨夜岚嫔在宴席上不慎摔了一跤后,当即见了红,情形一度万分凶险,胎动几乎难止。
幸而经太医局几位院判联手极力救治,灌下数碗安胎固元的猛药,又施以金针,总算是勉强稳住了胎象,止住了崩漏之势。
只是龙胎受损,岚嫔此后直至生产,都不得不常日卧于榻上静养,再难下地行走。
温珞柠身正不怕影子斜,将昨日所见所闻,皆据实以告。
包括岚嫔如何因不适欲离席、如何行至自己席前骤然失控摔倒、额角如何撞击案几、又如何腹部朝下重重砸落金砖,等等细节......
并无丝毫隐瞒或心虚之态。
她心中澄明,岚嫔的摔倒,看似意外,但其中人为算计的可能性恐怕更大。
自然,翊贵妃也不是只针对她一人。
昨日与岚嫔有过言语龃龉的韵嫔,以及另外几位素来与岚嫔存有旧怨、或利益相左的小主,皆被翊贵妃派去的宫人一一请去问话详询。
能让掌事太监亲来霁月轩,已经是看在温珞柠身怀皇嗣的面上,格外关照了。
后宫中从无真正的秘密可言。
很快便有隐秘的风声悄然传出,称当晚寿宴散后,有负责洒扫庭除的粗使宫人在织金地毯的纹路缝隙中,拾获了几颗散落的玉髓珠。
经内务府的嬷嬷辨认,那正是岚嫔平日常佩于腕间的一条十八子迦南香木嵌玉髓手串上的珠子。
据推测,似是因穿珠的五色丝线不知何故悄然松脱,导致玉髓珠脱落。
岚嫔或许是不慎踩踏上才滑倒失足。
尽管自认清白,温珞柠仍出于谨慎与自保,吩咐小福子带着几个可靠的内侍将霁月轩里里外外、角角落落。
包括花盆底、砖缝、箱笼背后,皆手持烛火,彻彻底底仔细搜查了一遍。
她虽未做过亏心事,却不得不防着有人趁昨日那场大混乱,将遗失的珠子暗中丢弃进她的地界,行那栽赃陷害之举。
所幸,霁月轩内各处皆干干净净,并无任何不该存在的异物。
又过了几日,由翊贵妃与德妃共同主持的调查似乎有了初步结果。。
据查,太后寿诞当晚,岚嫔所戴的那条迦南香木嵌玉髓手串,本应由五股坚韧的冰蚕丝线紧密穿成。
却被人以极其精巧的手法暗中动了手脚。
其上悄无声息地磨断了三股,仅剩两股细微丝线勉强维系,极易断裂散落。
而进一步顺藤摸瓜的追查之下,发现韵嫔的一名贴身宫女曾在寿宴前两日,以讨教绣活针法为由,与负责照料岚嫔钗环佩饰的一名三等宫女有过片刻接触。
期间曾靠近过那只存放手串的螺钿匣子。
在慎刑司精奇嬷嬷的各种手段之下,韵嫔的这名近侍宫女最终熬刑不过,承认了自己受主子威逼,暗中剪断了岚嫔手串的股线。
其动机便是韵嫔嫉恨岚嫔先于自己有孕。
且岚嫔近日时常仗着龙胎对韵嫔言语刻薄、耀武扬威,韵嫔气恨交加之下,才起了歹念,想要使其当众出丑,乃至小产。
韵嫔自是矢口否认,喊冤不止。
可事已至此,贴身人证供词画押,物证俱全,她再怎么哭诉辩解也显得苍白无力。
谋害皇嗣乃十恶不赦之大罪,幸而岚嫔腹中胎儿最终保住了,韵嫔才得以侥幸留有一条性命,未被赐死。
最终被废为庶人,剥去钗环礼服,直接打入北三所去锦宫,永世不得出。
消息传开,六宫为之震动。
含珠拍手称快:
“真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那岚嫔不是个好相与的,这韵嫔也是心肠歹毒之辈!
蛇鼠相争,自食恶果!
如今一个只能困于锦被罗帐间熬日子保胎,一个入了暗无天日的冷宫,真是再好不过了!
咱们后宫的风气,想也能澄净些了!”
含玉却并未附和,她沉吟了片刻,方才蹙眉轻声问温珞柠:
“小主,您觉得……此事当真是韵嫔所为吗?奴婢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似乎太过水到渠成了些。”
含珠不解,扭头看她,困惑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翊贵妃和德妃两位娘娘亲自坐镇查办的,难道慎刑司的手段下还能有假口供不成?
那宫女可是韵嫔自己的心腹,总不能无缘无故攀咬自家主子吧?”
“我也说不上来。”
含玉摇了摇头,眸光里疑虑未消。
“只是觉得,韵嫔即便再嫉恨,以她平日的谨慎作态,也不该用如此拙劣且极易追查的手段……
更何况,选在太后千岁寿筵之上动手,风险实在太大了。”
温珞柠垂下眼帘,望着案几上紫砂壶口袅袅升起的一缕薄雾。
她心中也隐约觉得此事未必如表面那般简单,韵嫔此举,更像是一枚被推至幕前、替人顶罪的弃子。
但这后宫之中的浑水,深不见底。
便沉沉地嘱咐着:
“无论是不是她,无论真相究竟如何,这件事,都与我们霁月轩没有丝毫干系。
记住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曾猜测过。
含玉,你心中的疑虑,从此烂在肚子里,绝不可再对外人吐露一字半句。”
......
不过此事虽与霁月轩无直接干系,但随之而来的另一道恩旨,却真切地牵动了温珞柠的心弦。
原来,岚嫔因因近来胎动反复、夜不能寐,心情郁结难舒,特意向陛下恳求,想召娘家母亲入宫一见,以骨肉亲情稍慰忧思。
此番请求,于情于理并无悖逆之处,顾聿修当即准允。
或许是由此触动恻隐,想起宫中尚有其他三位怀有龙裔的妃嫔,他便传下口谕,特恩准所有有孕宫嫔,皆可召母家亲眷入宫相见。
以示皇恩体恤,垂怜深闺。
这道旨意,对严修仪与瑾贵嫔而言,不过锦上添花,多显一分陛下对她们腹中皇嗣的看重罢了。
因为按照永徽朝宫规,位列正三品贵嫔及以上的妃嫔,每月朔望,初一、十五之日,本就可依例召见母族亲眷。
她们若想见家人,平日亦有章程可循。
然而,对于温珞柠而言,这道恩旨却意义非凡。
自两前一顶青帏小轿抬入这深宫,她便再未见过任何一位家人。
对于冷漠疏离的父亲与面善心冷的继母,她自是漠不关心,甚至不愿想起。
但她心底深处日夜牵念的,是鬓发如霜的祖母,以及与她相依为命的嫡亲长姐,温羡筝。
祖母年事已高,身子骨一向不大硬朗。
宫中规矩繁琐,路途奔波,她只怕老人家承受不住。
而姐姐温羡筝……
这些年独自在宫墙外的茫茫人海中沉浮。
也不知可曾觅得一方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