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城深处,药石的气味与血腥味纠缠不散,在幽深的回廊里凝成一股沉重的气息。火把的光芒在石壁上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挣扎的魂魄。
林玄盘坐在一处僻静的石室角落,双目轻阖,呼吸悠远绵长。他如同一尊亘古不变的磐石,任凭外界的喧嚣与伤痛如何流淌,自身的核心却始终沉静如渊。他正在用最本源的“武道桩”意蕴,于吐纳之间,修复着穿越世界所带来的细微震荡。
一阵轻微而略带迟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石室门口。
林玄没有睁眼,只是平淡地开口:“是端木姑娘。”
端木蓉走了进来,她一袭素白的衣衫上沾染了点点药渍与暗红的血痕,平日里清冷如霜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疲惫与困惑。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林玄,看着他周身那股仿佛能抚平一切波澜的沉稳气场。
“林先生,”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遇到了一个难题,或许,与先生的武道有关。”
“请讲。”
“我救治了许多重伤的弟兄,”端木蓉的眉头紧锁,这是她精湛医术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他们的外伤,无论是刀剑之伤,还是机关造成的挫伤,我都已经处理妥当,筋骨也已接续。按理说,只要静养,便能慢慢恢复。可是……”
她顿了顿,语气沉了下去:“可是,有几个人,他们的生机正在流逝。脉象虚浮,气血凝滞不散,仿佛一潭死水。我的金针、汤药,都只能勉强吊住一口气,却无法唤醒他们身体内在的生机。他们……就像是被恐惧和绝望掐住了命脉,自己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
林玄缓缓睁开双眼,眸光清澈,倒映着跳动的火光。他知道,端木蓉所说的,已经超出了寻常医理的范畴,触及到了心与身的根本联系。
“医者医身,难医心,”他轻声说道,“端木姑娘,你可曾想过,气血为何会流转?是什么在统御着它们?”
端木蓉一怔,下意识地回答:“是心脉……是脏腑之功……”
“是,但也不全是。”林玄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脏腑是官署,经脉是驰道,气血便是往来的兵马车仗。但若无朝廷的号令,这偌大的天下,岂不是要陷入混乱?这个‘号令’,便是人的心神,是意志。”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并无半分内力显现,却自有一股凝练如实质的气韵。“我的‘武道桩’,看似是锻炼筋骨皮肉,实则是锤炼这发号施令的‘心神’。以绝对的意志,统御周身每一分气血,让它们如臂使指,令行禁止。意志不灭,则生机不绝。”
端木蓉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却又带着更多的疑惑,这番理论,已然是她闻所未闻的领域。
林玄没有再多做解释,而是用行动来证明。他走到一名躺在草席上的年轻墨家弟子身旁,此人胸口的伤已经被仔细包扎,但面色灰败,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正是端木蓉所说的那种药石罔效的伤员。
“得罪了。”林玄轻声说了一句,随后,他并未施展任何治疗手法,而是将手掌虚按在那弟子的丹田上方。
一股温和却又蕴含着磅礴生命力的内力,如春风化雨般,缓缓渗入那弟子体内。这股内力并非是去冲击他郁结的经脉,而是像一位循循善诱的向导,轻柔地叩响他沉寂的意志之门。
紧接着,林玄以一种奇异的韵律,引导着那弟子体内微弱的气血,模仿着“武道桩”的运行轨迹。从足底涌泉,上行于脊,贯通百会,再散于四肢百骸。
端木蓉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了。
她清晰地看到,那名弟子原本死灰般的脸上,竟奇迹般地泛起了一丝微弱的红晕。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轻轻地颤动了一下。最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那几乎要停滞的呼吸,竟然随着林玄内力的引导,开始变得深长、有力,仿佛一架生锈的机器,被注入了新的动力,正在艰难地重新运转。
这并非治疗,而是……唤醒!
林玄不是在“给予”生机,而是在引导他“找回”属于自己的生机!
片刻之后,林玄收回手掌,那弟子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已经平稳下来,脱离了随时可能断绝的危险境地。
“这……”端木蓉走上前,指尖搭在那弟子的脉搏上,感受着那重新开始跳动的微弱力量,眼中满是震撼。“以心神为引,以意志为帅……原来武道与医道,竟能在这种地方相通。”
“万法归宗,理自相通罢了。”林玄看着她,目光平和而深邃,“端木姑娘,你的医术高明,能生死人,肉白骨,但你的心……似乎也有一份郁结之气,久久不散。”
端木蓉闻言,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那份因见证奇迹而产生的激动瞬间褪去,重新覆上了一层冰冷的防备。
林玄却仿佛没有察觉她的变化,只是继续说道:“你的医术,如同一柄锋利无比的手术刀,能精准地剖开病灶,却似乎总是在回避着剖析自己。你救治了无数人,却唯独将自己置身事外。常言道,医者不自医。或许,你可以尝试用你的医理,来为自己的心,开一副药方。”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端木蓉的心湖中炸响。她一直以来用“救死扶伤”的忙碌和“三不救”的原则来包裹自己,掩盖着那份源于过去的伤痛与心结。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不想被这个相识不久的男人一语道破。
他不是在窥探,更像是一位智者,在为迷途的后辈指明一个方向。
石室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火焰噼啪作响,映照着端木蓉变幻不定的神色。许久,她才深吸一口气,对着林玄郑重地躬身一礼。
“多谢先生指点。”
这一次,她口中的“先生”,不再仅仅是对于一位伤者的称呼,而是发自内心的,对一位学识与境界都远超自己的先行者的敬意。
林玄坦然受了这一礼,微微颔首。
这场在血与火间隙中的“医武论道”,让两人的关系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简单的医者与伤者,更像是在各自的“道”上,寻到了一个可以遥遥相望、彼此印证的知己。
端木蓉转身离去,脚步不再迟疑,而是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坚定。她似乎要去验证什么,或者说,终于鼓起了勇气,去面对那座一直被自己刻意忽略的心灵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