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光宝气阁。
这名字俗气,却也实在。阁楼内外,无一处不闪烁着金银与宝石的光辉,仿佛是把整个江南的财富都搜刮来,砌成了这座华丽的牢笼。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檀香与金钱混合的、令人微醺的腐朽气味。回廊下,每隔十步便有一名精壮护卫,目光如鹰,手按刀柄,他们的呼吸沉稳悠长,显然都是内家好手。
陆小凤像是回到自己家一般,悠闲地摇着折扇,对那些几乎能刺穿人肌肤的警惕目光视若无睹。他身旁的林玄则显得格格不入,他沉默地行走,步履沉稳,每一步都仿佛与大地相合。他的目光没有在那些耀眼的珠宝上停留片刻,而是扫过那些护卫的腰胯与肩膀。在他眼中,这些人构成的不是一道防线,而是一张以杀气织成的网。
“陆小胡子!你这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猴儿,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穷地方了?”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正厅传来,一个身材痴肥、满面红光的锦袍胖子笑着迎了出来,正是此地的主人,昔日金鹏王朝的重臣,阎铁珊。
他口中说着“穷地方”,脸上的得意却藏也藏不住。
“阎老板,”陆小凤哈哈一笑,合起折扇,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若是猴儿,你这里便是花果山。听说你新得了一批西域的葡萄美酒,我这馋虫被勾起来,便只好厚着脸皮来讨一杯了。”
“好说,好说!酒管够!”阎铁珊热情地将他迎入厅中,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林玄身上转了一圈,试探着问道:“这位朋友是……”
“我的一个朋友,姓林,”陆小凤介绍得简单至极,“他不喜欢说话,但酒量很好,拳头也很硬。”
晚宴极尽奢华,山珍海味如流水般呈上。阎铁珊频频举杯,言语间却句句不离江湖近况,旁敲侧击地打探陆小凤的来意。陆小凤则滴水不漏,只谈风月,不论正事,两人如同两只在雾中试探彼此爪牙的老狐狸。
酒过三巡,一名站在阎铁珊身后的护卫大概是觉得林玄太过沉默,显得有些无礼,便端着酒壶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林爷,我们老板敬你,你怎么一杯也不喝?莫不是看不起我们珠光宝气阁的酒?”
他说话的同时,手腕一抖,看似倒酒,实则一股阴柔的内劲已顺着壶嘴的酒线,直奔林玄的面门而去。
林玄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将手中的象牙箸轻轻往前一递。
那筷箸停在半空,恰好点在酒线之上。没有声音,没有气劲迸发,但那名护卫的脸色却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头青筋暴起,握着酒壶的手臂剧烈颤抖,仿佛托着一座无形的山岳。那股他发出的阴柔内劲,竟被原封不动地顶了回来,而且还强了十倍不止。
“咔嚓。”
酒壶上出现一道裂纹,随即碎成数片,酒水洒了护卫一身。他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满眼都是惊骇与不解。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护卫的目光都凝固在林玄那双平淡无奇的筷箸上,再无人敢有丝毫异动。
阎铁珊脸上的肥肉抽动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打破了尴尬:“手下人不懂事,林兄好功夫!来,我自罚三杯!”
他连饮三杯,气氛似乎又热烈起来,但所有人都明白,今晚的主动权,已经牢牢掌握在了陆小凤这一方。有了林玄这尊不动声色的煞神坐镇,任何小动作都成了笑话。
陆小凤微微一笑,借着酒意,终于将话题引向了正轨:“老阎,咱们也是老朋友了。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你,还记不记得大金鹏王?”
阎铁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就在厅中气氛变得微妙之时,一直安静坐在席间的上官飞燕忽然起身,柔声说道:“我去看看园子里的昙花开了没有。”她似乎对这些男人的话题毫无兴趣,盈盈一拜,便独自离席,消失在夜色之中。
陆小凤与阎铁珊的交锋仍在继续,而林玄的心神却有一丝被牵动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那个看似柔弱无害的女子,心跳得比厅里任何一个准备动手的护卫都要快。
他不动声色地对陆小凤递了个眼色,身形一晃,便如一道鬼影般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珠光宝气阁的后园极大,假山流水,曲径通幽。林玄收敛了全身气息,如同一片落叶,悄然缀在上官飞燕身后。只见她并未去看什么昙花,而是在一座假山后停下,那里早已有一个人影在等着她。
那人正是晚宴时站在阎铁珊身后,始终沉默不语的护卫头领,霍天青。
“东西呢?”霍天青的声音低沉而冷冽,与他那副普通护卫的模样判若两人。
上官飞燕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珏,递了过去,急切地问:“他什么时候肯见我?”
“不该你问的,别问。”霍天青接过玉珏,冷冷地回了一句,便要转身离去。
他们的接触极快,对话也仅有两句。林玄隐藏在暗处,将这一切看得分明。他虽然不解其意,却已确定这个女子绝非表面那般简单,而那个霍天青,也远不止一个护卫头领。
他正准备返回正厅,将此事告知陆小凤,一声凄厉的尖叫却陡然划破了夜空。
声音来自阎铁珊书房的方向。
林玄与霍天青脸色同时一变,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随即同时化作两道疾风,冲向书房。
当他们赶到时,陆小凤也已闻声而至。书房的门紧锁,几名护卫正合力撞门。轰然一声巨响,门被撞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只见书房的密室之内,阎铁珊仰面倒在血泊之中,胸口插着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剑,剑柄上还残留着一丝酒香。他的眼睛瞪得极大,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里是珠光宝气阁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一把本该在酒桌上的小剑,却夺走了主人的性命。
霍天青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死死地锁定在陆小凤身上,他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剑,声音冷得像冰:“阎老板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你,陆小凤。杀人凶器,是你席上的酒剑。你说,这不是你干的,谁信?”
话音未落,四面八方的护卫已将整个院子团团围住,明晃晃的刀剑全都对准了陆小凤和林玄。前一刻还是推杯换盏的座上宾,下一刻,却已成了插翅难飞的阶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