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峤凝视着眼前这张炙热真挚的脸庞,奔波的憔悴尚未散尽,却丝毫不减他的俊秀。剑眉下的双眼深邃明亮,像藏着浩瀚星辰,清亮的瞳仁里,此刻只映着一个小小的她。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原本清新的下颌线因肌肉紧绷而更显硬朗,白色衬衫的衣角也被他不自觉揉搓得微微发皱。
原来,堂堂见过诸多大场面的花大总设计师,在表白时也会像青涩少年般忐忑紧张。宋峤心下顿时柔软一片,“我愿意”三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可脑海里突然闪过崔明山意有所指的话语,崔敏对花图势在必得的眼神,还有一个盘旋不去的疑问:他现在是喜欢她,但又能坚持几次初心,始终不变的喜欢吗?
想到这些,宋峤几次张了张嘴,都没能完整地吐出一个字。
见她如此迟疑,花途眼底的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颓废与失落如潮水般将他裹挟,他僵立在原地,心仿佛停止了跳动,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灰败与孤寂在体内奔涌——她是不是其实并不喜欢自己?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左手被一股温热柔软的触感包裹,宋峤轻轻牵住了他。那暖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将他从苍白灰暗的情绪里拉回现实。僵硬的手指渐渐放松,他重新燃起希冀,转头灼灼地看向她。
宋峤微微一笑,牵着他走到最大的那扇落地窗前,转过身,温温柔柔地唤了一声:“花途……”
“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有跟你讲过我的过去吗?”
她的过去?花途愣了愣,老实回答:“没有。”他只从小姜、艾米那里零星探知,她是四川人,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多年,读书、恋爱、工作,后来只身去杭州创业,具体的过往却一无所知。
“那你想听一听吗?如果你想,我现在就告诉你。”她的语气温和,带着一丝试探。
“想,我想知道。”花途急切地回应,眼底满是期待。
宋峤沉默了十来秒,目光投向窗外的夜色。花途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站在她身边,陪着她沉浸在回忆里。
“看见下面那条河了吗?”她抬手指了指,“成都出名的府南河,就像我们杭州的钱塘江。”
花途点点头,表示知道。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窗玻璃,像是在触碰遥远的时光。她用手指了指酒店右手边的路段,“那条大马路是人民南路,往左边反方向,从这里下楼过马路就是合江亭公交站。她用手指在空中把这两地方画了一个圈连起来,又继续道:“从人民南路到公交站前面的那座石桥大约150米。这150米的距离内,护城河上的小石墩有37个,靠里的人行道上,路灯有21盏。”
花图挑了挑眉,满心疑惑:她平时不是无聊的人,怎么会把这些数得如此清楚?
“很奇怪我怎么知道得这么细?”宋峤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又指回人民南路的方向,“从那里下几个石阶,以前有个English corner,就是现在你看到的红色风雨廊。”她努了努嘴,指向马路边的连廊,“考研时我每周二、周五都会来这里练口语,留学生和在成都的外国人也会来这里学中文。”
“还挺努力的。”花途由衷地说。
宋峤白了他一眼:“我也是川大的学生,好吧?当然很努力。”
花途掩着嘴轻笑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宋峤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她静默了五六秒,才悠悠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悠远的怅然:“他,是大学里的英语老师,比我大13岁。”宋峤想到哪说到哪,并不刻意梳理逻辑。
她停顿了两秒,似乎在回忆里翻找,“英语角9点结束,我要在原地等他一个多小时。喏,就是那块大石头,”她用手指着连廊里某个位置,那里有一块冒出点月白的石头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花途其实看不清在哪个位置,但是他知道,宋峤一定却记得在哪里。他并不开口细问,沉默的听她继续悠悠的讲道:“我就坐在那块石头上看行人,看烦了就沿着河边走,从那个石阶出发,沿河边走到那座石桥那里再返回来走人行道,来来回回绕圈,边走边数桥墩、数路灯,大约绕十六七遍,他就会出现了。”
“那时我们很穷,买不起私家车,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一辆旧电瓶车。他为了多挣钱,在离市区几十公里外的几所职高兼职上课,如果遇到第二天他要在川大上课,他就会给我打电话说可以顺路来接我一起回家。我听到他要来接我,我每次都很开心,即使每次来接我,我都要等到晚上10点半到11点。花途,你知道吗?夏天坐在电瓶车上可舒服了,风呼呼吹过脸颊,凉快得很,你没体会过吧?”
不等花途回答,她的神色忽又黯然下来,声音轻得像叹息:“但冬天就难熬了。成都的冬天比杭城还冷两分,风往衣领里钻,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连呼吸都觉得刺痛。每当风吹得我受不了,我就把脸埋在他后背上——他的后背不算宽厚,却隔着外套能感觉到温热,还能闻到粉笔灰和肥皂混合的清淡味。”说到这里,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像是在炫耀当年的小聪明。
她顿了顿,补充道:“可即使这样,他也不是每次都能按时来。有好多次我都等到11点也没出现,我只能坐末班车回去,再走10分钟的路到租的房子里。”
花图听得心头五味杂陈,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个青春少女的身影:她搓着手、跺着脚,站在寒风中不停望向路口,眼里满是期待与焦灼。他认识的宋峤,向来是风光霁月、明媚耀眼的,却没想到她曾经为了爱情,也吃过这样多的苦。
“那他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是因为……”他欲言又止,实在不好把那些狗血的猜测说出口。
宋峤回过神,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你想的那样。哪有那么多狗血剧情?我们就是正常恋爱,男未婚女未嫁的,没有出轨,也没有小三。应该是被学校的事情缠住了吧。”
“哦。”花途松了口气,又轻声问,“那为什么最后你们没有在一起?”
“因为钱,因为生活。”宋峤的声音轻了下去,“穷人的爱情最经不起磨练,人心也总会轻易改变。”
她觉得站得有些累了,便走到沙发边坐下,撑着下巴,半倚在沙发扶手上。花途跟着走过去,在她身旁挨着坐下,拿起桌上的水杯递到她手里。
宋峤喝了一口,没有放下水杯,只是在手里轻轻转动着:“那时我还没毕业,他虽是教师,却没评上职称,每月工资只有四千多。除去我俩的基本开销,所剩无几。”
花途点点头,他知道十几年前四川的人均收入也才1500左右,四五千在教师这个行业算是正常的收入。
“我们大三下学期在一起,我那时20多岁。毕业后我工作了一年,一个月一千八百块,够自己生活房租什么的,也没攒下什么存款。后来决定考研,就辞了工作专心备考。他一直想买套房,所以到处兼职上课。”宋峤的眼神飘向远方,“我们虽然在同一个城市,却很少见面,有时候半个多月才能见上一回,每次也都待不久——他晚上很晚才回来,第二天天不亮又要骑车去远处上课。那时他忙,所有的试卷、考卷还都是我替他出的呢。”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随即又被无奈取代:“我们这样过了几年,还是没攒下什么钱,买房买车更是遥遥无期。他便向他姐姐借了15万,加上我们自己的一点小积蓄,凑了20来万炒股。他平时没时间操作,就由我来弄。”
“你知道吗?那时我对股票什么都不懂,什么换手率呀、十字星这些听都没听过,买卖股票全凭着感觉。”她叹了口气,不自觉地嘟起嘴,对当时自己的蠢笨感到无奈,“可想而知,最后亏得一塌糊涂。”
花途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完全没想到,我们赫赫有名的峤总还有这么笨的时候。”
宋峤又白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的调侃。
“那他……责怪你了吗?怪你把钱亏光了。”花途收敛笑意,轻声问道。
“没有,他没有直接怪我。”宋峤的声音低了下去,“但每次我们相处,他总是忍不住叹气,聊的话题也总绕着钱、股票,再也没有其他。我知道他压力很大,那笔钱对他姐姐家也很重要。”
“后来我考研后,边读书边兼职,除了生活费学费外,也能慢慢攒了点小钱,加上他的工资,终于把他姐姐的15万还了。”她顿了顿,语气里染上一丝沉重,“可不幸的是,紧接着我妈妈查出了尿毒症晚期。一下子,精神和经济上的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花图一听“尿毒症晚期”,立刻担忧地问:“那阿姨现在怎么样了?”他双亲早逝,最听不得亲人离世的消息。
“放心,我妈妈很早就开始透析了,现在情况一直很稳定,不用太担心。”宋峤安抚地看了他一眼。
“那就好,那就好。”花图长舒一口气,又追问,“后来呢?你们怎么样了?”
“其实我们在读研期间,他发给我的消息已经变得很少了,电话也几乎没有。我性子傲,咬着牙不给他发消息,心想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她自嘲地笑了笑,“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哄自己,要么就是难过着难过着,就忘了为什么难过了。渐渐的,对他也没了期待,甚至有时候会害怕见到他——或许那时,我已经不再像当初那么喜欢他了吧。”
“后来,我的那些负面情况,我一句都没跟他讲,渐渐的,我们什么都不交流了。”宋峤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应该也和我有一样的感受。我们在一起5年多,毕竟时间太长,谁也不想先提出来分手,就这么拖到我研究生快毕业。”
“终于有一天,他提出来见一面,我们俩坐在理工大学外语学院外的长椅子上,廖廖几句,就结束了那段5年的感情,什么都没留下。”她的眼神有些空洞,“现在我连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分手时我们谈的内容是钱,他问我,能不能先还他几万块钱,他的压力很大。”
说完这些,宋峤怔怔地坐着,目光定格在某个虚空的点上,一动也不动。那些被遗忘的岁月,似乎还在拉扯着她的情绪,让她没能立刻回到现实。
花途看着她眼底未散的怅然,指尖不自觉攥紧,喉结滚动了一下——5年感情,一个女人最宝贵的年华,最后落得一句要钱,他既心疼宋峤的遭遇,又忍不住替她不值。他犹豫了一下,轻轻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声音温柔得像夜色里的流水:“傻瓜,不是爱情经不起磨练,是他没勇气和你一起扛。”
宋峤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轻轻靠在他的肩头。房间里静极了,只有府南河的晚风隐约吹进屋子,伴着两人各自的心跳,在夜色里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