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殊和夜笙也没再聊,专心的对弈棋局,你来我往的厮杀。
小半个时辰后结束棋局,颜殊以三子获胜。
她放下棋子,起身拱手:“夜公子,承让。”
“我已尽全力,并未让着你,你赢了我,那是你的本事。”
夜笙拍拍衣袍站起来:“只是不想无镜琴弹的好,棋也下的这么好,就不知你与楚大人,又会鹿死谁手。”
“楚大人早就盛名在外,可无境也不弱,你与楚大人的这场比试,想来会很精彩,笙,拭目以待。”
人家赢的有风度,他也要输的有气度,否则真就落了下乘。
不得不说……
与此人一番为难对弈,倒让他连日的焦躁郁结,尽数平静下来。
夜笙让了位置。
楚槿坐过去,与颜殊抽了签,当先落下一子。
“槿,亦是诚心想与无镜相交,未知无镜,可允否?”楚槿手里捏着颗白色棋子,视线却落在颜殊脸上。
脑子里浮现出,刚刚不经意短暂一瞥,看到的那张脸。
虽然那张脸乍看很丑很吓人,可仔细看少年脸庞却只巴掌大小,浓密的剑眉英气十足,那双眼睛更是格外漂亮。
眼睫又长又卷翘,瞳仁潋滟含水光,深邃漆黑又明亮。
让人似骤见九天上弦月,当真是清辉皎皎世无双。
他也算识人无数,可还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眼睛。
还长在一个、少年身上?
楚槿脑中那张脸庞更加清晰,凝着颜殊的视线,也本能一点点下移。
若是剔除红疹,剑眉再纤细些……
此人却是唇红齿白肤赛雪,身形瘦削肩也窄,双耳小巧个不高,青葱素手十指纤,指甲虽短却粉嫩,男儿衣着女子相。
女扮、男装?
楚槿呼吸一滞,脑子里蓦地,也浮现出四个大字。
然则……
他视线落在对面双耳耳垂,和毫无起伏的平平胸口,却又微微蹙眉。
“……楚大人,言重了。”
颜殊执黑棋落子,抬头看去,便见楚槿正盯着她胸口看:“在下只不过平民布衣,大人看得起在下,在下自是、求之不得。”
“只是楚大人为何这般盯着我看?是我的面具吓到大人了么,若不然我换张帕子蒙着?”
哪儿不好盯,偏盯着她胸口,摆明是起疑了。
她垂头看了自己一眼。
脸都弄成那样了,胸口又长这么平,他怎么还会起疑的?
总不会也是因为身形,可这世上身形瘦小的男人,也很多的啊。
“并未,我只是有些好奇,你红疹痊愈后,会是什么样子。”
楚槿从震惊中回神,掀唇笑道:“无镜可唤我微之。”
微之。
很明显是楚槿的字。
颜殊低沉的声音,几分犹豫:“这,岂非,太过僭越。”
“君子相交,不问身份,又何来僭越一说?”
楚槿边落子边道:“无镜琴艺高超,能将那曲人间弹的如此深入人心,感人泪下,必是心有感悟。”
“观你年纪不大,却有如此心性造诣,实乃当世奇才。若我所猜不错,这曲子是你自己所谱吧。”
颜殊执起枚棋子,摇头浅笑淡回:“微之太高看我了,我并不会谱曲,此曲乃是我一个,已逝的故人所赠。”
“是么?”
楚槿凝着她,反问了一句,又道:“我一直以为,琴音之所以动人,是因为弦中蕴灵,曲中藏魂。”
“若非身临其境、感受至深,不可能谱出此曲,而旁人也难以将曲中意境完全弹奏出来,可你,做到了。”
这曲子的确是她,前世临死前所作,听过的人寥寥无几。
说到底只是一个,看遍世态炎凉的将死之人,于心中暗暗期许着,来世的轮回新生,春暖花开而已。
颜殊敛绪道:“我的确,曾参与谱曲,微之所言,也勉强算是吧,看你似乎很喜欢,不如我将曲谱送你?”
“如此甚好,我的确很喜欢,便先在此谢过无镜。”
楚槿笑着道谢,又问:“不知无镜府居何处,改日我定当上门叨扰。”
颜殊思索片刻道:“不如就三日后,我们约在天香楼。”
“那便说定了,无镜,该你了。”
楚槿眸光微闪,并未再追问,只浅笑着提醒了一句。
对住处避而不谈,必是心有顾忌,要么身份有问题,要么……她是女子。
他直觉是后者。
虽然谈吐举止都似男儿,在她身上也找不出任何别国细作的影子,可是她的身体特征很明显。
且若身份真有问题,也不会以如此方式出现,待脸上红疹好了,贴上人皮面具出现,会更保险。
反而民间一些穷苦人家的女子也有很多未曾穿过耳洞的,因衣食无着又自小过于操劳,身体发育也自然晚些。
可观她穿着气度、琴艺棋术……
绝非贫苦人家能教养出来的,唯一仅剩的可能就是,她虽出身大家,但在家中可能并不受宠。
可若真是女子,她如此大胆跑来青楼参与花魁争夺比试,又有何所图?
楚槿心中思索着。
颜殊垂头落子,视线一直紧盯桌上棋盘,也未再多说什么。
虽不知为何,但楚槿怀疑她是肯定的,这种情况下多说多错。
不如不说。
当然她本也没打算,今夜与楚槿拉关系,甚至没想过会碰到他。
毕竟那夜刺杀后第二日,她就收到消息,建安帝命大理寺主查此案。
这才过去没几天,楚槿现在应该很忙,可他却跑来逛青楼,还有心思参与比试和她在此闲聊?
想也知道不正常。
两人接下来未有交谈,各自神情也不复先前的淡然,都多了些凝重。
落子速度也都慢了许多,更能明显看到,楚槿眼中的讶然与震惊。
小小一方棋盘,于大多数人来说,不过是个闲时消遣。
可于真正的智者来说,那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不见刀剑不流血,比的是心性手段与谋略。
他下棋并非未曾败过。
但鲜少。
而这世上会棋的女子很多,可真正精通者也极少,更遑论能赢过他,说实话他还从未遇见,这不能不让他惊讶。
输了。
他的确是输了,半子。
颜殊抬头轻吁了口气,身体向后一瘫靠在椅背:“我以前都没发现,原来下棋也会这么累,好在侥幸赢了半子,微之,承让了。”
“呵呵……”
楚槿见她不顾形象的举止,笑出了声:“此局爽哉,我用尽全力,仍输无镜半子,待回去好好研习,改日定找你再弈。”
“好。”
颜殊并未推辞,反而欣然应下,感受着旁边投来的一道关注视线,颜殊侧头看过去,朝黎远微微颔首。
黎远看了她一眼,没给任何表情,便又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