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虚岁二十六,实际上满打满算二十五。
十五岁参军,在部队里待了整整十年,
南边北边都待过,大小战斗也参加过一些,
身上枪伤刀伤留下了不少,
算是捡了条命回来。”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和胳膊的大致位置,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家里情况简单,现在就一个老娘,
身体还算硬朗,一个妹妹,
年纪跟晓娥妹子差不多大,还在上学。
老爹去得早,是厂里的工伤。
那些年家里困难,
我当兵那点津贴大多也贴补了家里,
说实话,没那闲心,也没那条件考虑个人问题,
所以一直单着,连对象都没正经谈过。”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原本平静的语气虽然没有明显的变化,
但眼神却骤然冷了下来,
像是瞬间结了一层薄冰,
连带着餐厅里的温度都仿佛降低了几度。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娄半城,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来的、
不容置疑的寒意:
“至于跟杨厂长不对付,
今天在车上也跟娄董您提过两句。
根子上的原因,不是为争权夺利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是他,或者说他纵容手下的那些人,
做事没了底线,欺辱到我老娘和妹妹头上!
他们看我们家孤儿寡母,觉得好欺负,
竟然想强行霸占我家那两间快塌了的破房子!
连我爹用命换来的、那点微薄的抚恤金,
他们都想方设法要克扣、吞掉!”
他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
“娄董,您说,这种事,搁在谁身上能忍?
我林动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
但就知道一点:
谁让我家里人活不下去,我就先让他不好过!
有些线,不能碰;有些账,必须算清楚!”
这番话,林动说得平静,
但那股子压抑的怒火和有仇必报的狠劲儿,
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娄半城听得心头一凛,
后背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个年轻人话语里那股
不容置疑、睚眦必报的决绝。
这绝非仅仅是一时意气,
而是源于最原始、也最坚定的守护意志。
这年轻人,不仅有能力和背景,
更有一种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狠厉,
绝非池中之物!
他在心里再次重重地划下一道线:
此人,只能为友,不可为敌!
无论如何,必须将他拉到自己这条船上,
至少不能让他成为敌人!
想到这里,娄半城下定决心,
与其再拐弯抹角、旁敲侧击,
不如趁着酒意和目前看似不错的气氛,
开门见山,直击要害。
于是他再次端起酒杯,
神色变得郑重了许多,对林动说:
“林科长是爽快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我老头子佩服!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
那我也不绕弯子了,
有句唐突的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他顿了顿,观察着林动的表情,
见对方面无波澜,才继续说道,
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瞟向了自己的女儿,
“你觉得……我家晓娥这孩子,怎么样?”
娄半城这句单刀直入的问话,
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瞬间在餐厅里激起了无声的巨浪。
原本尚有细微瓷器碰撞声和咀嚼声的空间,
骤然变得异常安静,
连旁边垂手侍立、经验丰富的保姆
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而处于风暴眼的娄晓娥,
更是感觉全身的血液“轰”的一下
全都涌上了头顶,
整张脸,连同耳朵、脖子,
瞬间变得通红,烫得吓人。
她猛地低下头,
恨不得把脸埋进面前的汤碗里,
一双纤细的手在桌子底下死死地绞着洁白的餐巾,
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
声音大得她怀疑整个餐厅的人都能听见。
她既羞窘得无地自容,
父亲怎么能问得这么直接!
同时又忍不住竖起耳朵,
紧张万分地等待着林动的回答,
心里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林动闻言,倒是没什么扭捏作态。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动作沉稳,
脸上看不出丝毫窘迫或意外。
他目光坦然地迎向娄半城
带着审视和期待的眼神,
然后,又非常自然地将视线转向旁边
羞得快要缩到桌子底下去的娄晓娥。
他的目光在少女那通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根
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停留了一瞬,
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带着几分真诚、
又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
“娄董既然问了,而且问得这么直接,”
林动开口,声音平和,吐字清晰,
确保餐厅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听清楚,
“那我林动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我就实话实说了。”
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
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目光再次扫过娄晓娥:
“晓娥妹子,年轻,漂亮,有文化,
知书达理,一看就是在良好家境里长大的、
心地纯善的好姑娘。
我林动是个当兵出身的粗人,
没念过多少书,说话办事可能没那么文雅,
但我的眼睛不瞎,心也不瞎。
像晓娥妹子这样的好姑娘,
只要是正常人,没人会不喜欢,不欣赏。”
他这番话,说得诚恳而客观,
既肯定了娄晓娥的优点,
又点明了自己“粗人”的定位,
分寸拿捏得极好。
这话一出,娄晓娥虽然依旧低着头,
但绞着餐巾的手指微微松了些,
心里像是注入了一股暖流,
带着难以言喻的甜意和一丝微小的希望。
他……他说喜欢?欣赏?
娄半城也是心中一喜,脸上的笑容加深,
觉得这事儿看来有门儿,
至少林动对晓娥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这就成功了一半!
然而,林动的话锋紧接着就是一转,
脸上的那丝玩味笑意收敛了,
语气变得认真而坚定,
甚至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但是,娄董,”他加重了语气,
目光锐利地重新看向娄半城,
仿佛要穿透对方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
“有句丑话,我必须得说在前头。
这不是针对晓娥妹子,也不是针对您娄家,
而是我林动为人处世的原则,
或者说,是我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