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直接回答有没有门路,反而先卖了个关子,目光扫过二叔二婶那写满期盼的脸:
“您知道我这次部队转业,国家给我分配,分到哪个单位了吗?”
“哪个单位?”二叔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追问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
“红星轧钢厂。”林动清晰地吐出这五个字,看到二叔和二婶的眼睛瞬间像是通了电的灯泡,
唰地亮了一下,他心中暗笑,继续不紧不慢,如同剥笋般层层推进,
“就我爹,您大哥,林大壮,以前在那儿出过大力、流过血汗的那个万人大厂。”
二婶忍不住用手捂了下嘴,眼里的光更亮了,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插嘴问道:
“哎呀妈呀!红星轧钢厂?!那可是了不得的地方!听说里头工人一个月能拿好几十块呢!
动子你这……是进去当工人,端铁饭碗了?”在她朴素的认知里,能进轧钢厂当工人,
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了。
“工人?”林动闻言,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傲然的轻笑,摇了摇头,
语气带着一种刻意收敛、却更显分量的炫耀,“二婶,组织上考虑到我在部队立过的功,
受过的伤,以及最后的级别,直接任命的职务是——保卫处副处长。行政级别,相当于副科。”
“副……副处长?!”二叔林铁柱像是被火钳子烫了屁股,猛地从长条凳上半站了起来,
身体前倾,声音陡然拔高,走了调,脸上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敬畏。
在这个普通二级工一个月挣三十多块就得谢天谢地的年代,“处长”这两个字
对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来说,简直是遥不可及、需要仰望的“大官”了!副处长,那更是了不得!
“嗯,虚职,没啥。”林动故作谦虚地摆了摆手,但接下来的话却丝毫不谦虚,
他端起碗,慢悠悠地吹了吹水面那根本不存在的浮沫,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手下具体管着保卫处下面几个科室,二百来号人是有的。按规定配枪,
负责整个万人大厂的治安保卫、防火防盗、纠察纪律。说句不客气点的实在话,二叔,
在轧钢厂那一亩三分地,您侄子我说话,比很多不管人事、不管钱物的清水衙门科长,
甚至有些副厂长,可能还好使点儿。毕竟,谁都不想被保卫处盯上,不是么?”
他话语末尾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铁锈味的寒意。
他目光缓缓扫过激动得脸膛通红、双手都不知该往哪放的二叔二婶,
以及一脸近乎崇拜、眼睛发光地望着自己的两个堂弟,话锋适时一转,
语气变得推心置腹,带着家族内部的信任感:“所以啊,二叔,二婶,
今天当着爷爷奶奶的面,我把话撂这儿。把林江、林海这俩小子交给我,
你们就一万个放心,把心踏踏实实咽回肚子里,别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厂里每年都有固定的招工指标,给我两个亲堂弟安排个正式的、带编制的工人岗位,
别的不敢说,就冲我这个保卫处副处长的面子,也就是我打个报告、递句话的事儿。
技术岗位不敢保,但先进厂当个学徒工,或者进运输队、后勤处,绝对没问题,妥妥的。”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拿起火钳又拨弄了一下炭火,让火烧得更旺些,然后压低了声音,
仿佛在分享一个重要的秘密,也更显亲近:“再说了……二叔,二婶,我也不瞒你们。
厂里那地方,人多眼杂,情况复杂得很。我刚去,根基浅,身边要是没几个绝对信得过、
能交底、关键时刻能顶上去的自己人,还真像是独木行舟,心里不踏实。
江子、海子是我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用着放心!
有他们在身边帮衬着,有些我不方便直接出面的事,他们能办;有些风吹草动,他们能帮我听着。
咱们兄弟齐心,我在外面才能放开手脚,有些事办起来也更顺手。这叫里应外合!”
这话说得可谓滴水不漏,既彻底安了二叔二婶那颗悬着的心,
画下了“正式工人”这张香喷喷的大饼,又巧妙地点明了自己在厂里“需要帮手”的处境,
将单纯的提携变成了互惠互利、家族共赢的战略合作。
二叔激动得手抖得像是发了鸡爪疯,嘴唇哆嗦着,看向一直沉默抽烟的父亲和表情复杂的母亲,
声音带着颤音:“动子!这……这真是……哎呀!爹!妈!你们听见没!动子是真有出息了!
大出息!咱家……咱家江子海子,这……这是要鲤鱼跳龙门,也能进城当工人,吃商品粮了!
祖宗保佑啊!”一直沉默吧嗒着旱烟袋的爷爷林狗剩,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也忍不住
咧开一个难得的、带着欣慰的笑容,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
奶奶则瞪了情绪失控的二儿子一眼,习惯性地泼了点冷水:“嚷嚷什么?八字刚有一撇,
手续还没办呢,看把你激动的,像个没经过事的毛头小子!”
但她眼角那些细密的皱纹里悄然漾开的一丝难以掩饰的笑意,却暴露了她内心
同样翻涌的不平静和骄傲。
林动将全家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那股掌控一切、布局未来的快感油然而生,
如同暖流般涌遍四肢百骸。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仅要帮衬家里,改善亲人的生活,
更要让全家上下,从爷爷奶奶到叔婶弟妹,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认识到,
从今往后,他林动,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顶梁柱,是能带领家族走出山沟、改变命运的核心人物!
他的意志,就是林家的方向。
堂屋里,男人们围绕着进城、工作、家族前途这些“大事”谈论得热火朝天,
烟雾缭绕中弥漫着一种改变命运的兴奋与躁动。
而与之仅一门之隔的逼仄厨房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这里烟熏火燎,空气中弥漫着柴草燃烧的烟火气、滚水的热汽以及野物特有的腥膻味,
虽然条件简陋,却充满了踏实、令人心安的生活气息和一种默默流淌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