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广场上的风,在深夜里变得像一头迷路的野兽,毫无章法地冲撞着,将广场上稀疏的行人吹得东倒西歪。顾彦泽不知道自己在那片空旷的水泥地上站了多久。
他像一尊被抽离了灵魂的雕像,任由那刺骨的寒风灌进他的衣领,吹乱他的头发。脖子上那条灰色的羊毛围巾,是周莹留下的最后一件物品,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此刻却像一条冰冷的锁链,沉甸甸地勒着他,提醒着他刚刚亲手执行了一场对过去的处决。
那句“你要加油,替我也看看那些更高、更远的地方”还在耳边回响。她为他铺好了通往未来的所有台阶,甚至体贴地为他的背叛找到了一个名为“追求理想”的高尚借口。他获得了他想要的解脱,但代价是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虚感所包裹。
他终于动了。身体的僵硬让他迈出的第一步踉跄了一下。他没有方向,只是麻木地跟着人群的微弱流动,走向不远处的公交站台。
深夜的末班车,车厢里空荡荡的,像一个移动的铁皮棺材。顾彦泽刷了学生卡,径直走到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他将整个人都缩进座位里,头靠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
公交车缓缓启动,载着失魂落魄的他,返回那个他用青春和爱情换来的“新世界”。
窗外的城市,变成了一道道飞速后退、被拉扯变形的彩色光带。那些曾经让他心潮澎湃的摩天大楼、那些闪烁着财富与机遇的霓虹灯,此刻在他眼中,都失去了意义,变成了一片模糊而冰冷的色块。
车门打开,一对年轻的情侣嬉笑着上了车。他们看起来也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女孩的脸冻得通红,男孩一边搓着她的手,一边将她搂进自己温暖的羽绒服里。
“都说了让你多穿点,不听话。”男孩宠溺地埋怨。
“有你在,我不冷嘛。”女孩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只耳机,塞进男孩的耳朵里,“听这首,我们上次在KtV唱过的。”
两人头靠着头,依偎在一起,分享着同一段旋律,在摇晃的车厢里构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温暖而甜蜜的小世界。
顾彦泽看着他们,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泛起尖锐的苦涩。
曾几何时,他也拥有过这样简单的温暖。在那个小镇的冬天,他也会把周莹冰冷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他们也曾分享过一副耳机,听着当时最流行的歌曲,在回家的路上摇摇晃晃。
可现在,他坐在这辆开往未来的公交车上,却把那个能给他温暖的人,亲手送上了一列开往过去的火车。
他猛地转过头,不再看那对情侣。他的脸贴着冰冷的车窗,看着玻璃上自己那个模糊、苍白、形单影只的倒影。倒影的背后,是飞速掠过的、属于别人的万家灯火。
没有一盏,是为他而留。
“我们只是……不顺路了。”
周莹平静的声音,又一次在他的脑海里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是啊,不顺路了。他选择了这条更宽阔、更笔直的大道,可当他真的站在这条路上时,他才发现,原来这条路上,只有他一个人。
公交车在大学城站停下。顾彦泽行尸走肉般地走下车,深夜的校园寂静无人。他走在那条今天下午才和周莹一起走过的路上。路两旁的梧桐树,在路灯下投下交错的树影。
下午的时候,他还带着一丝炫耀的自豪感,向她介绍着这里的一切。而现在,这图书馆、这教学楼、这社团活动中心,都像一个个沉默的共犯,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愚蠢和残忍。
他终于走到了601宿舍的门口。深吸一口气,他推开了那扇熟悉的门。
温暖的空气夹杂着各种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宿舍里灯火通明,一如往常。柯鸿哲戴着耳机,正快速地敲着代码;卫卓靠在椅子上,举着手机,正眉飞色舞地跟人聊着语音;赵大勇则把笔记本放在腿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一部喜剧电影,不时发出一阵嘿嘿的笑声。
“哟,泽哥回来了?”卫卓最先发现他,笑着打了个招呼。
其他人也闻声抬起头。
顾彦泽没有回应。
他脸上的血色似乎已经在那个寒冷的站台上耗尽,只剩下一片骇人的苍白。他双眼通红,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神采。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悲伤气息。
他一言不发地从他们中间穿过,动作僵硬地脱掉鞋子,甚至没有脱下外套和脖子上的围巾,就那么直挺挺地爬上了自己的床铺。
“唰”的一声,他拉上了床帘。
整个世界,瞬间被隔绝在一片狭小而窒息的黑暗里。
宿舍里原本轻松活跃的气氛,因为他这一连串反常的举动,瞬间安静下来。
赵大勇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把笔记本合上,摘下耳机。柯鸿哲敲击键盘的声音也停了下来。卫卓放下了手机,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交换着询问和担忧的眼神。
他们都知道,顾彦泽今天出门,是去见他那位从高中就在一起的女朋友。按照正常的剧本,现在回来的,应该是一个满面春风、浑身散发着恋爱酸臭味的男人。可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显然是剧本出了天大的问题。
宿舍里陷入了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没有人去敲他的床帘,也没有人开口问“你怎么了”。他们选择了最默契的尊重,给了他暂时封闭自己的空间。
过了许久,一直沉默着观察的寝室长沈锋,终于有了动作。他从自己的书桌前站起来,走到正皱着眉望向顾彦泽床铺的沈砚身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锋压低了声音,语气却不容置疑:“走,去买点喝的。”
沈砚抬起头,看着沈锋沉稳而坚定的眼神,立刻明白了。作为和顾彦泽关系最近的人,他心中的担忧最甚,却也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沈锋的提议,无疑是此刻最好的破局方式。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利落地穿上外套。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向门口。在拉开门之前,沈锋回头看了一眼那方紧闭的床帘,对宿舍里另外几个人补充了一句:
“等会回来开始‘夜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