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谍战”购物之旅,在两个宿舍成员心照不宣的默契配合下,以一种近乎完美的、鸡飞狗跳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江墨吟对那场发生在她眼皮底下的、惊心动魄的“采购行动”毫不知情。她只觉得,那天的集体活动格外开心,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奇怪的、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秘密任务般的兴奋。
而沈砚,则在喧嚣过后,迎来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漫长而专注的创作之夜。
周日的深夜,当601宿舍里所有人都已沉入梦乡时,沈砚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黑暗中对着电脑屏幕后期修图。他从书柜的最深处,取出了一个早已落了薄灰的画板和一套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却被保养得很好的画具。
这不是他上大学后才买的,而是高中时,他为了打发那些孤单的周末,自学绘画时用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再碰过这些东西了,摄影用光影记录世界,而绘画,则更像是用笔触剖析内心。
他轻轻地拂去画具盒上的灰尘,打开,里面颜料、画笔、炭条,一应俱全。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熟悉的、属于松节油和油画颜料的特殊气味。这气味,像一把钥匙,唤醒了他尘封的记忆,让他想起了许多个独自在画室里度过的、安静的午后。
他没有打开宿舍的大灯,只留了一盏桌面上的暖黄色台灯。光晕柔和地洒在书桌的一角,将周围的黑暗隔绝开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专注的世界。
他将电脑打开,屏幕上没有显示任何复杂的摄影后期软件界面,只有一张被他设置为桌面的照片,在安静地散发着光芒。
那是在国庆假期的风情街,他抓拍到的一个瞬间。
画面里,江墨吟正举着一根竹签,将一块沾满了巧克力酱的华夫饼,带着一丝狡黠和期待的笑容,递到镜头前。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细碎的、闪亮的光,仿佛盛满了揉碎的午后阳光。
这张照片,构图并不完美,焦点甚至有些虚。但它却充满了故事,充满了温度,充满了那个午后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甜蜜的氛围。
沈砚看着屏幕上女孩的笑脸,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个极为郑重的仪式,将目光从屏幕上收回,在洁白的画纸上,落下了第一笔。
他画得很慢,很专注,甚至带着一丝虔诚。
这不再是摄影师对光影的精准捕捉,而是一个男孩,对自己心爱女孩的、最深情的“讲述”。
他用最细腻的笔触,去勾勒她被风吹起的、柔软的发丝。他记得那天下午,阳光是如何穿过她的发间,为每一根发丝都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于是,他下笔时,便不自觉地柔和了线条,试图用铅笔的灰度,去还原那份温暖的质感。
他用最复杂的排线,去描绘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他记得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记得她望向自己时那份毫不掩饰的信赖与亲近。于是,他的笔尖在纸上反复地、耐心地叠加,试图在那方寸之间,画出她眼中的璀璨光芒。
他用最温柔的弧度,去勾勒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他记得她吃到华夫饼时那满足的、像小猫一样的表情,也记得她递过来时那带着一点点恶作剧的得意。于是,他也不禁露出了微笑,笔下的那抹微笑,便也染上了他此刻的心情。
时间在笔尖与画纸的摩擦声中,一点点流逝。
窗外的世界早已沉寂,只有宿舍楼下偶尔传来一两声晚归的虫鸣。宿舍里,卫卓和赵大勇的鼾声此起彼伏,构成了这寂静之夜里最真实的背景音。
沈砚却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他画的不仅仅是江墨吟的外貌,更是他眼中、心中的那个,独一无二的她。画纸上的那个女孩,在他的笔下,一点点地,从一个平面的影像,变得鲜活、立体,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画里走出来,对他展颜一笑。
当最后一笔落下,整幅画完成时,窗外的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沈砚放下画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他看着桌上那幅倾注了自己所有心血和情感的肖像画,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这比任何一张获得大奖的摄影作品,都更能让他感到骄傲。因为,这幅画里,藏着他的爱。
他小心翼翼地将画纸取下,用一张硫酸纸覆盖在上面,然后轻轻地卷起,用一根准备好的、漂亮的丝带系好。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去休息。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同样精心挑选的、带着淡雅暗纹的信纸。
这是他计划中的第三份礼物。也是对他而言,最重要、最艰难的一份礼物。
他要用这封信,去回应那个困扰了他两辈子,直到最近才终于解开的谜题。
他将画卷放在一旁,拿起笔,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高中毕业前夕的那个下午。
全班同学都在交换着毕业纪念册,在彼此的册子上,写下那些或真诚、或敷衍的祝福。他记得,当江墨吟拿着她的纪念册走到他面前时,自己那份故作冷漠之下的、慌乱的心跳。
他更记得,当他翻开自己的纪念册,看到她留下的那几行清秀字迹时,心中的那份不解与迷茫。
“祝你高考顺利,考上理想的大学!未来的一切都闪闪发光!”
这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祝福。可在那句祝福的下面,又加了一句仿佛不经意的附言。
“p.S. 澜湾的夏天很长,但有些地方的夏天,风景也许更好呢。”
这个他曾经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在异国他乡的深夜里反复咀嚼、悔恨不已,如今终于恍然大悟的约定,像一根横跨了时空的丝线,将他们两世的纠葛与遗憾,紧紧地牵在了一起。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也有了资格,去回应这份迟来的奔赴。
沈砚深吸一口气,那股属于松节油和画材的特殊气味,混杂着清晨微凉的空气,让他纷乱的思绪变得清明。他握紧手中的笔,郑重地,在信纸上写下了第一行字。
这一次,他不再犹豫,不再退缩。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一行行清隽而有力的字迹。
信的内容并不长,但每一个字,都浸透了他两辈子的思念,显得沉重而真挚。
【江墨吟:
见字如面。
毕业纪念册上的那句话,我看到了。也终于,读懂了。
你说,有些地方的夏天,风景也许更好。于是,我来了。
我曾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公路上,追逐过所谓的“更好的风景”。我看过落日沉入太平洋,也看过峡谷上空的漫天星辰。那些风景很美,美得像一幅没有灵魂的画。因为看风景的人,弄丢了他最重要的东西。
直到那天,在泽江大学的喷泉广场,我再次看到你。
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一直在寻找的风景,不是某座城市,也不是某片星空。
有你的地方,才是最好的风景。
谢谢你,带着那个属于澜湾的夏天,一路奔赴而来。也谢谢你,让这个属于泽江的秋天,没有结束。
未来还很长,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走。
沈砚】
写完最后一个字,沈砚感觉自己像是完成了一场漫长的、跨越了两辈子的告解。心中压抑已久的重负终于卸下。
他将信纸仔细地折好,装进一个同样素雅的信封里。然后,他将这封信,与那幅卷好的画,和那个装着新裙子的、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并排放在了书桌的一角。
三份礼物,安静地躺在那里。
一件代表着崭新开始的裙子,一份封存了最美回忆的画,和一封回应了所有过往的信。
过去,现在,与未来。
万事俱备,只等那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