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江大学的大礼堂内灯火通明，座无虚席。一年一度、备受瞩目的迎新晚会，在万众期待中正式拉开了帷幕。热烈的开场舞音乐和主持人激昂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后台幕布，化作一阵阵沉闷的鼓点，敲击着每一个候场演员的心脏。
礼堂前排的黄金位置，两个特殊的“亲友团”不期而遇，成功会师。
“这边这边！601的兄弟们，看这儿！”林晓玥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茫然四顾的卫卓一行人，她站起身，像个交通指挥员般用力挥舞着手臂。
卫卓领着赵大勇、顾彦泽和柯鸿哲挤了过来，几个大男生占据了一整排空位。“哎哟我的妈呀，可算找着组织了，”赵大勇一屁股坐下，擦了把额头的汗，用他那标志性的东北大嗓门抱怨道，“这人也太多了，跟春运似的，差点没挤进来！”
“那可不，今晚的票在论坛上都炒到天价了！”林晓玥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票根，“要不是我们室长出马，咱们都得站后排去。”
室长秦雅薇温和地笑了笑，将手里的节目单递给他们：“看看吧，今晚的重头戏可都在中后段。”
顾彦泽接过节目单，目光迅速扫过，然后轻声念了出来：
“第六个，独唱《蒲公英的约定》，表演者：沈砚。”
“第七个，独唱《红豆》，表演者：江墨吟。”
“我靠！二连击啊！”卫卓的眼睛瞬间亮了，他一把抢过节目单，反复确认后，用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顾彦泽，“可以啊老沈！不声不响的，直接跟咱们的‘红发仙女’捆绑出道了！这下全校都得知道他名草有主了！”
柯鸿哲冷静地分析：“从节目编排来看，这两场连续的表演，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意图通过内容和形式的连续性，强化两位表演者之间的关联，从而制造话题，引爆晚会高潮。”
“说人话！”赵大勇瞪了他一眼。
“意思就是，学校也觉得他俩般配，官方盖章了！”林晓玥快人快语地总结，脸上是嗑到了的满足笑容。
舞台前方有多热闹，后台就有多忙乱。
临时搭建的化妆间里，挤满了候场的演员、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和来回穿梭、叮嘱着注意事项的老师。空气中混合着刺鼻的发胶、浓郁的香水、衣物的纤维和人体蒸腾出的汗水的味道，每个人都在这片喧嚣中争分夺秒地做着最后的准备。
沈砚已经换好了那身黑色的丝质表演服，正一个人坐在角落的镜子前，进行着一项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艰难的挑战——佩戴隐形眼镜。
为了舞台效果，也为了双人舞时能更方便地看清江墨吟的动作，他特意在校外的眼镜店买了日抛的隐形眼镜。可他那双平时握着沉重的单反相机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完全不听使唤。
他用左手食指和中指费力地撑开自己的眼皮，右手食指的指尖上，托着那片薄薄的、透明的镜片，小心翼翼地朝着自己的眼球送去。然而，眼睛的本能反应却总是比他的动作快上一步。镜片边缘那微凉的触感还没真正碰到眼球，眼睑就不受控制地疯狂眨动，泪水瞬间生理性地涌了出来，视线一片模糊。
“嘶……”沈砚倒吸一口凉气，挫败地放下手，那片小小的镜片掉在了铺着各种化妆品的桌面上，沾上了一点散粉。
完了，废了一片。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从盒子里拿出第二片，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可越是心急，手就越抖，眼睛也越是敏感。
“我的小祖宗！你倒是快点啊！”一道急切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沈阅穿着一身干练的西装套裙，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流程表，不停地看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还有三个节目就到你了！第一个就是你的独唱！你这眼睛还没搞定？”她在一旁叉着腰，恨铁不成钢地碎碎念，“眼睛睁大！对！别怕！一下就进去了！你想象它是一片空气！”
她的催促非但没有任何帮助，反而让沈砚本就紧绷的神经绷得更紧了。他越是用力撑着眼皮，眼睛就越是不配合，试了好几次，眼眶都因为反复的揉搓而泛起了一圈生理性的红晕，镜片却始终没能成功地贴合在眼球上。
“我不戴了。”在又一次失败后，沈砚彻底失去了耐心，烦躁地将手里的镜片往桌上一扔。
“那怎么行！”沈阅快要抓狂了，“你戴着那副金丝眼镜上台唱歌跳舞？先不说好不好看，万一跳舞的时候动作大了，给你甩飞了怎么办？那可是直播事故！”
“那就这么上。”沈砚的语气冷硬，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执拗。这是他情感障碍的典型表现，一旦在某件事上受挫并感到失控，他就会立刻缩回壳里，用拒绝和冷漠来武装自己。
沈阅被他这副样子气得说不出话，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却也毫无办法。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清淡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来试试吧。”
两人闻声回头，只见江墨吟已经准备妥当，正提着裙摆，安静地站在他们身后。
她换上了那条纯白的吊带长裙，酒红色的卷发被精心打理过，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脸上画着精致却不夸张的舞台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眼线的勾勒下显得愈发深邃明亮。在后台嘈杂混乱的环境里，她显得与众不同。
“你……你会？”沈阅愣了一下，看着江墨吟，像是看到了救星。
“嗯，我以前练体操比赛的时候，为了方便做动作，经常戴。”江墨吟说着，自然地走到沈砚面前，从桌上的隐形眼镜盒里拿起一片新的镜片，用护理液仔细地冲洗干净，然后轻巧地放在自己干净的右手食指指尖上。
“别动，头稍微抬高一点。”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沈砚的身体瞬间僵直，他下意识地按照她说的做了，像一个被操控的木偶。
江墨吟俯下身，一只手的手掌轻轻地贴在他的额头上，那微凉的掌心让他滚烫的皮肤感到一阵舒缓。另一只手的手指，则温柔地、却不容抗拒地撑开了他的眼睑。
距离，在这一瞬间被拉到了极致的近。
沈砚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淡淡的、和他同款的沐浴露清香，混合着化妆品高级的、好闻的味道。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卷翘的睫毛，像两把小小的扇子，在灯光下投下纤细的影子。他更能看到她那双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眼睛的、琥珀色的眸子，里面清晰地倒映出自己此刻惊慌失措、脸颊泛红的狼狈模样。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甚至忘了呼吸。
“放松，看着我的眉心，不要眨眼。”她又轻声说了一句，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痒意。
沈砚感觉自己的大脑快要停止思考了，里面只剩下一片空白，只能木然地听从她的指令，将视线固定在她光洁饱满的眉心。
她指尖的镜片，稳稳地、轻巧地贴上了他的眼球。一丝异样的凉意传来，他下意识地想闭眼，却被她温柔地制止了。
“好了，别动，我数三秒。三，二，一……好了，现在轻轻眨几下。”
沈砚听话地眨了眨眼，眼前模糊的世界，在几下眨眼之后，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无比。
“怎么样？有不舒服吗？”她没有立刻离开，依旧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眼神里带着一丝关切。
“没……没有。”沈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
“那就好。”江墨吟松了口气，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准备直起身来，去帮他戴另一只眼镜。
而就在刚才她俯身、两人脸庞无限贴近的那一刻，站在斜后方的沈阅，眼睛一亮。
这个角度！这个光线！这个氛围！
她迅速地、悄无声息地掏出手机，对着两人，不动声色地按下了快门。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江墨吟的长发遮住了两人交错的部分脸颊，她俯身低头，神情专注而温柔；而沈砚则微微仰着脸，眼神迷茫又依赖。那个姿势，那个暧昧的氛围，像极了一个温柔而克制的、发生在舞台幕后的亲吻。
“咔嚓”一声轻响，被完美地定格。
沈阅看着手机里的照片，露出了计划得逞的狡黠笑容。她迅速将照片保存，然后若无其事地收起了手机。
江墨吟很快就用同样轻柔而专业的手法，帮沈砚戴好了另一只眼镜。
“好了。”她收回手，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在清晰的视野里显得格外明媚，“准备上场吧，大明星。”
沈砚看着镜子里那个焕然一新的自己，第一次觉得，这个清晰得有些过分的世界，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尤其是，当这个清晰的世界里，有她的时候。
他低头，看着她因为帮自己而微微沾湿的指尖，心里某个地方，那堵坚硬的冰墙，似乎又裂开了一道更深的缝隙。
他张了张嘴，想说一声“谢谢”，但最终，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