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撕裂夜幕的声音,尖锐得像厉鬼哭嚎。
钟夏夏刚侧身避开劈来的刀锋,眼角瞥见一道冷光。太快了,快到脑子来不及反应。
只听见破空声。然后身体被猛地拽进一个怀抱。很重,很暖。
箭尖刺穿皮肉的声音,闷而钝。她听见洛景修闷哼一声,身体震动了一下。温热血滴溅到她脸颊,滚烫。时间静止了。
周围厮杀声远了,远了。她睁大眼睛,看见洛景修下巴抵在她发顶。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还在笑。唇角翘起来,有点邪气。
“这次…”他开口,声音压在喉咙里,“轮到我欠你。”
钟夏夏低头看。他后背,右肩胛骨下方,露出一截箭尾。
黑羽箭杆,浸透了血,还在微微震颤。箭头整个没入身体,只剩箭尾露在外面。
血顺着箭杆往下淌。滴在地上,汇成一滩。
“你…”她喉咙发紧,发不出完整音节。
洛景修松开她,踉跄后退一步。手撑住旁边断墙,稳住身形。他低头看了看胸口,箭尖从前面透出来一点。
寒光闪闪。
“呵…”他又笑了,“这帮孙子…箭法还挺准…”
话音没落,又是一波箭雨袭来。
钟夏夏瞳孔骤缩,拽住他手腕往断墙后拖。他脚步虚浮,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两人滚进残垣断壁的阴影里。
外面乱军厮杀声再次清晰起来。刀剑碰撞,惨叫,马蹄践踏尸体。
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混着烧焦气味。人间地狱。
钟夏夏把洛景修按在墙角。她撕开他后背衣服,查看伤口。箭射得很深,周围皮肉已经发黑。中毒了。
“别看了…”洛景修靠坐在墙上,呼吸急促,“死不了…”
“闭嘴。”钟夏夏声音发抖,“这是什么毒?”
“谁知道…”他闭上眼,“南疆的玩意儿…黑市上最近流行…”
话没说完,他剧烈咳嗽起来。血沫从嘴角溢出。黑色。
钟夏夏手指攥紧。她认识这种毒,三年前在边境见过。中箭者半个时辰内必死,解药只有南疆有。
京城没有。
“撑住。”她扯下袖口布条,想给他止血。可布条刚按上去,立刻被血浸透。
止不住。血还在流。越流越多。
洛景修脸色开始发白。不是失血那种白,是青灰色,像死人。
他嘴唇颜色变了,从苍白变成淡紫,又变成青紫。毒发了。
“听着…”他睁开眼,眼神有点涣散,“你往外冲…别管我…”
“不可能。”钟夏夏咬牙撕开自己内衬,用干净布重新包扎。动作很粗鲁,可手在抖。
“听话…”洛景修抬手,想碰她脸,可抬到一半又垂下去,“这次…真撑不住了…”
“我说不可能!”钟夏夏吼出来,眼睛赤红,“你死了,我找谁讨债去?”
洛景修笑了。笑得咳出更多黑血。“欠你的…下辈子还…”
“这辈子还没完!”钟夏夏包扎好伤口,扶他起来,“走,我带你出去。”
洛景修摇头。“太慢了…两个人…都活不了…”
“那就一起死。”钟夏夏架起他胳膊,“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她扶着他往外走。
刚踏出残垣,迎面撞上三个乱军。举着刀,满脸血污,眼神疯狂。看见他们,狞笑着扑过来。
钟夏夏松开洛景修。抽剑。
动作快得看不清。剑光闪过,三个人喉咙同时喷出血。她没停,转身又解决两个从侧面偷袭的。
剑身滴血。她脸上也溅了血。“走!”她回身扶住洛景修。
洛景修看着她,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无奈,还有…某种很深的东西。
“你什么时候…”他喘着气问,“剑法这么好了…”
“闭嘴省力气。”钟夏夏拖着他往巷子深处走。可巷子尽头是死路。
高墙堵住去路,墙上布满碎瓷片。翻不过去。钟夏夏回头。追兵来了。
不止三个,是十几个。举着火把,刀光映着他们狰狞的脸。脚步声越来越近,像催命鼓。她握紧剑。
“放下我…”洛景修说,“你一个人…能杀出去…”
“我说了,不可能。”钟夏夏把他推到墙边,自己挡在前面。
“钟夏夏!”
“别吵。”她盯着越来越近的追兵,“再吵我亲你。”洛景修愣住了。然后他笑了。
笑得胸腔震动,又咳出一口黑血。“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是玩笑。”钟夏夏没回头,“你要是敢死,我真亲你。亲到你诈尸为止。”追兵冲到眼前。
火光照亮他们脸上贪婪和杀意。为首那人舔了舔刀上血,“郡主,王爷…二位黄泉路上做个伴吧!”
刀劈下来。钟夏夏举剑格挡。火星四溅。
她力气不如男人,被震得后退一步,撞到洛景修身上。洛景修闷哼一声,伤口又涌出血。
“操…”他骂了句脏话,强撑着站直,“真当老子…是死的…”他抽出腰间软剑。
虽然手在抖,剑尖却稳。一个斜刺,穿透第一个冲上来的人的喉咙。
动作干净利落,不像重伤之人。钟夏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只是挥剑加入战局。两人背靠背,抵挡四面八方来的攻击。
剑光交错,血花飞溅。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补上来。像杀不完。
洛景修动作越来越慢。呼吸声粗重得像破风箱,每挥一剑都耗尽全力。
后背伤口不停渗血,衣服全湿透了。钟夏夏也好不到哪去。
手臂被划了一道,深可见骨。血顺着剑柄往下流,黏腻滑手。
可她不敢停,一停就是死。又一波攻击。这次人更多。
二十几个,把巷子口堵死了。火把照亮整条巷子,亮如白昼。也照亮他们绝望的脸。
“撑不住…”洛景修喘着气说,“你走…我断后…”
“闭嘴。”钟夏夏抹了把脸上血,“要死一起死。”
她举剑。准备最后一搏。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
密集,沉重,像滚雷碾过地面。追兵们脸色变了,回头望去。巷子口,黑压压的骑兵冲过来。
铁甲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为首那人高举令牌,声音洪亮。“禁军清剿!反抗者格杀勿论!”追兵们慌了。
有人转身想跑,被禁军一箭射穿后背。有人跪地求饶,被马蹄踏过。剩下几个负隅顽抗,很快被砍翻在地。
杀戮结束得很快。巷子里堆满尸体。
禁军统领下马,快步走过来,单膝跪地。“郡主,属下来迟…”
“解药。”钟夏夏打断他,“南疆蛇毒的解药,有没有?”
统领愣了一下。“这…禁军药库里…”
“去拿!”钟夏夏吼出来,“现在!立刻!”
统领连忙起身,吩咐手下去取。钟夏夏这才松口气,转身去看洛景修。他已经站不住了。
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脸色青灰,嘴唇紫得发黑。眼睛半阖着,呼吸微弱。
钟夏夏跪下来,捧住他的脸。“景修?景修!”洛景修眼皮动了动。
勉强睁开一条缝。看见是她,扯了扯嘴角。“还活着啊…”
“你不准死。”钟夏夏声音发抖,“解药马上就到,你撑住。”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撑住…”
可眼睛慢慢闭上了。呼吸越来越弱。胸口起伏几乎看不见。
“洛景修!”钟夏夏摇晃他,“醒醒!听见没有!”
他没反应。像睡着了。可她知道,这不是睡。是毒发,是死亡在逼近。
“解药呢!”她回头吼。
禁军统领满头大汗跑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小木盒。“郡主,只有这个…能吊命…”钟夏夏抢过木盒打开。
里面躺着三粒红色药丸。她认得,是保命丹,能延缓毒性发作,但不能解毒。聊胜于无。
她倒出一粒,塞进洛景修嘴里。可他已经不会吞咽了,药丸含在嘴里,咽不下去。钟夏夏含了口水。嘴对嘴喂他。
动作很急,很粗暴。水混着药丸流进他喉咙,她感觉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咽下去了。她又喂第二粒。第三粒。
全部喂完,她抬头问统领:“太医呢?叫太医!”
“已经去请了…但太医署离这里太远…”
“那就扛过来!”钟夏夏眼睛赤红,“用最快的马!半个时辰内不到,我要你脑袋!”统领连滚滚爬去了。
钟夏夏把洛景修抱在怀里。他身体很冷,像冰块。她用力搓他手,搓他脸,想给他取暖。
可怎么搓都是冷的。“景修…”她把脸贴在他额头,声音哽咽,“你别死…求你了…”
眼泪掉下来。砸在他脸上。他没反应。
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安静,美丽,没有生气。
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满地尸体。
火光跳跃,映着血泊,像地狱绘卷。远处还有厮杀声,但渐渐弱了。
夺嫡之战接近尾声,可她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太医终于来了。是个老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见洛景修的伤,脸色大变。“这…这是南疆噬心毒…”
“能救吗?”钟夏夏问。
太医搭脉,手指抖得厉害。半晌,摇头。“毒已入心脉…老夫…无能为力…”
钟夏夏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冷得像冰。
“你说什么?”
“郡主…王爷他…”太医跪下来磕头,“毒太烈了…除非有南疆特制的解药,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活不过今夜子时…”钟夏夏笑了。
笑得肩膀颤抖,笑得眼泪直流。她松开洛景修,站起身。走到太医面前,弯腰。
掐住他脖子。“你再说一遍。”太医脸憋得通红,拼命挣扎。“郡…郡主饶命…”
“我问你,他会不会死?”
“会…会…”钟夏夏松手。
太医瘫在地上,大口喘气。她转身,走回洛景修身边。重新把他抱进怀里。
脸埋在他颈窝。“听见了吗?”她轻声说,“他们说你会死。”洛景修没反应。
“我不准。”她抬起头,擦掉眼泪,“你敢死,我就…”她顿了顿。
“我就散尽你家产,嫁你死敌。让你做鬼都不得安宁。”
她说得很轻。可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
太医跪在后面,听得胆战心惊。想劝,又不敢。钟夏夏不说话了。
只是抱着洛景修,一动不动。像抱着全世界最后的温暖。像抱着她活着的唯一理由。
时间一点点过去。更鼓敲响。亥时了。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
洛景修呼吸更弱了。弱得像随时会断。钟夏夏低头,额头抵着他额头。
“听着。”她开口,声音很平静,“我去找解药。”
“你等我。”
“等我回来。”
她站起身,把洛景修交给太医。“看好他。他死了,你们全家陪葬。”太医连连磕头。
钟夏夏转身,走向巷子口。脚步很稳,背挺得笔直。可没人看见,她袖子里的手,指甲陷进掌心。
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她走到统领面前。
“调一队人,守在这里。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来。”
“是。”
“还有,”她顿了顿,“给我备马。最快的马。”
“郡主您要去哪?”钟夏夏翻身上马,勒紧缰绳。
“去找一个…能救命的人。”马鞭扬起。
骏马冲进夜色,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地血腥,和一个快要死去的人。
太医抱着洛景修,老泪纵横。“王爷…您可要撑住啊…”
洛景修睫毛颤了一下。很轻微。像蝴蝶将死时的挣扎。
可没人看见。只有月光照下来,苍白,冰冷。像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