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暗,顾昭宁攥着锦匣的手指节泛白。
匣中整整齐齐码着赵二偷抄的米行账册、孙捕头夜探废窑时拓下的粮包印鉴,还有张通判亲笔批注新粮暂存的密函——每一页纸都浸着连夜熬的灯油味,混着她昨日替赵二家小送药时沾的艾草香。
顾姑娘请。引路的小太监掀开御书房的棉帘,檀香混着墨香涌出来。
萧承煜正伏案批折子,玄色衮服上的金线盘龙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听见动静,他抬眼,目光像刀锋划过顾昭宁的锦匣:可是有了结果?
顾昭宁跪下行礼,锦匣轻触青砖:回陛下,钱记米行勾结张通判,截的不只是商粮。她指尖抚过匣盖,想起三日前孙捕头撞开废窑木门时的场景——成山的粮包上二字红得刺眼,墙角还堆着半袋没来得及换的赈灾粮牌。每月初一运去废窑的,实则是官仓拨下的赈灾粮。
钱掌柜囤着等灾荒,一升米能翻五倍价。
萧承煜的笔地摔在案上。
他前倾身子,指节叩了叩锦匣:证据?
米行账册记着每月初一的银钱,实则是给张通判的好处。顾昭宁取出第一本账册,翻到夹着红签的那页,这是赵二趁钱掌柜醉酒时抄的,每笔数目都对得上官仓出库记录。她又抽出一张薄纸,这是废窑粮包的印鉴拓本,与户部官粮印模比对过,分毫不差。
烛火突然晃了晃,萧承煜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狰狞的兽。
他抓起拓本对着光,喉结滚动:张通判...是太后母族的人。
所以他们才敢把粮囤在废窑。顾昭宁声音稳得像山涧水,太后要的是家族体面,可张通判贪的是陛下的民心。她想起昨夜孙捕头来报,说赵二看见钱掌柜往张府送了箱翡翠,那些翡翠上的雕工,和太后寿宴上陈夫人戴的那对镯子一模一样。
萧承煜突然笑了,只是那笑比冬风还冷:存新粮,存的是朕的江山。他猛地按响案头的铜铃,殿外立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传孙捕头,带三百亲卫去抄钱记米行和张府。他转头看向顾昭宁,目光里的冰碴子化了些,你说赵二家小住在西市?
让御医院派个婆子去守着,别叫人狗急跳墙。
顾昭宁心口一热。
她早算到萧承煜会动雷霆手段,却没料到他连赵二家小都考虑周全——这皇帝,果然不是只看表面的。谢陛下。她垂眸,看见自己绣着并蒂莲的袖口在微微发抖,只是...张通判若反咬太后...
朕要的是证据,不是攀扯。萧承煜抽出腰间玉牌抛给她,这是内廷行走的腰牌,往后你若要查什么,直接来找朕。
玉牌落在掌心,温得像块化不开的蜜。
顾昭宁捏着玉牌起身,忽然听见殿外传来马蹄声。
她透过窗纸看见孙捕头的玄色官服一闪而过,佩刀撞在门框上的清响,和三日前夜里那个更漏声重叠在一起。
三日后的早朝,顾昭宁在偏殿听见消息——钱掌柜在大牢里吐了实情,连张通判如何在官粮里掺沙、如何用旧账册糊弄户部,都说得明明白白。
萧承煜下旨抄了张府,搜出的银钱够买十万石粮,其中一半是赈灾款。
顾姑娘,陛下让您去御花园。小太监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她穿过垂花门时,正撞见几个宫娥捧着锦盒匆匆走过,盒盖上的凤衔珠纹样刺得她眯起眼——是太后宫里的人。
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好,萧承煜站在廊下,手里捏着个青瓷茶盏。今日太后说要认你做义女。他把茶盏递给她,茶汤里浮着两瓣梅花,你怎么想?
顾昭宁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
她想起张通判供词里提到的太后寿礼,想起那些翡翠镯子上的缠枝莲纹——和太后房里的屏风一模一样。民女出身侯府,本就该为陛下分忧。她抿了口茶,梅花的苦慢慢漫开,只是...民女更想替陛下看着这天下的米价。
萧承煜突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落着梅花瓣:看着米价他抬手折了枝梅花插在她鬓边,明日起,你兼着尚食局的司计,专管内廷用度。
等灾荒过了...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远处的宫墙,再替朕管管外廷的粮。
顾昭宁摸着鬓角的梅花,忽然听见东角门传来喧哗。
几个小太监跑过,嘴里喊着张府的老管家跑了。
她望着那抹仓皇的背影消失在朱门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牌——有些尾巴,怕是没那么容易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