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格里的霉味顺着鼻腔往肺里钻,顾昭宁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门外火把的光透过门缝爬进来,在砖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照见那人腰间狼头银饰的纹路——和杨廷安袖中那枚分毫不差。
贵妃娘娘?北戎口音突然变了调,带着几分慌乱,您...您怎会在这儿?
顾昭宁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她摸到玉扳指里的钢丝,指腹蹭过冰冷的金属,想起萧承煜亲手为她嵌进去时说的话:若遇危险,先护自身。暗格里的空气越来越闷,她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像擂在战鼓上的急点。
门外传来衣料摩擦声,那人似乎在后退。
顾昭宁咬了咬舌尖,血腥味涌上来,脑子突然清明——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她猛地推开暗格木门,锈铁摩擦声刺得人耳膜发疼,右手如铁钳般扣住对方手腕,钢丝已抵在他喉间。
小宋!她低喝一声,暗卫小宋立刻从另一侧扑来,按住对方双腿。
那人大惊,用北戎语嘶吼着挣扎,腕骨几乎要挣断顾昭宁的手。
她却越掐越紧,钢丝在皮肤上压出红痕:说,杨廷安派你来做什么?
娘娘饶命!那人突然改了官话,声音抖得像筛糠,小的是杨大人府里的三等侍卫,今日奉差来守仓库,真不知您会在这儿!
顾昭宁眯起眼。
杨府三等侍卫?
她记得杨廷安最是讲究,府中侍卫衣料都是统一的玄色云纹,这人穿的却是洗得发白的青布短打,袖口还沾着草屑——分明是刻意伪装。
带回去。她松开钢丝,却仍扣着对方脉门,若敢耍花招,本宫让你尝尝虎狼药的滋味。
回程的马车里,那人缩在角落直打摆子。
顾昭宁盯着他后颈新冒的汗珠子,从妆匣里摸出颗朱红药丸:这是追魂散,三刻内不说实话,肠子就烂成泥。
我说!
我说!侍卫突然跪下来,额头磕在车板上砰砰响,杨大人收了北戎狼主的金叶子,上个月在城西破庙见了乌勒齐的使者,说要帮他们偷玄甲军的粮草图。
小的跟着去传过两次信,狼主许了杨大人北境王的封号!
顾昭宁的指尖重重掐在扶手上。
她早料到杨廷安有问题,却没料到竟通敌至此。
生母留下的《治家要略》里写过观其下而知其上,杨府的账册她查过三个月,月例银平白多了二十两给三等侍卫——原是买通的封口钱。
那批北戎细作藏在哪儿?她声音冷得像腊月的雪。
在...在城南染坊!侍卫抖得连话都不利索,杨大人说等贵妃娘娘引出来,就...
住口。顾昭宁打断他,掀开车帘。
宫墙已在眼前,她摸出帕子擦了擦手,小宋,把他交给暗卫营,着苏公公亲自审。
暗卫营的地牢里,炭盆烧得正旺。
顾昭宁隔着栅栏看那侍卫被按在长凳上,苏公公捏着银针在他面前晃:爷我这针专扎哑穴,扎了可就说不出话了。
别扎!侍卫扯着嗓子喊,狼主的人还有三十个,都扮成染坊的伙计!
杨大人说等贵妃去染坊,就...
顾昭宁转身离开。
月光落在宫道上,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萧承煜的御书房还亮着灯,窗纸上映着他伏案的轮廓——定是又在批折子到三更。
陛下。她推门进去,暖炉的热气裹着墨香扑面而来。
萧承煜抬头,见她发梢还沾着夜露,眉头立刻皱起来:不是说过让暗卫探路?
查到要紧的。顾昭宁将密报放在案上,杨廷安通北戎,细作藏在城南染坊,目标是玄甲军粮草图。
萧承煜的手指重重叩在案上,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点:朕早觉他最近上的折子蹊跷,北境粮价报得比户部低三成,原是想误导朕调粮。他突然握住顾昭宁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的红痕,伤着没?
无妨。顾昭宁回握他的手,臣妾想去杨府走一趟,以探病为由。
他昨日递了帖子说旧伤发作,正是破绽。
萧承煜凝视她的眼睛,半晌才点头:带二十暗卫,藏在马车夹层里。
次日卯时,顾昭宁的凤鸾车停在杨府门前。
门房见是贵妃车驾,慌得差点摔了茶盏:大人昨日咳得厉害,正歪在暖阁里。
暖阁里飘着浓烈的药香。
杨廷安半靠在软枕上,脸色白得像纸,见她进来忙要起身:娘娘金安。
杨大人快歇着。顾昭宁虚扶一把,目光扫过他案上的茶盏——是北戎特有的鎏金花纹。
她在绣墩上坐定,指尖轻轻敲了敲袖口:听闻大人前日去了城北?
那地方潮得很,可别着了凉。
杨廷安的瞳孔猛地收缩,喉结动了动:臣...臣昨日一直在家。
顾昭宁从袖中摸出半块炊饼,这是城北废仓库墙角捡的,沾着奶渣子——北戎的奶渣子,杨大人可认得?
杨廷安的手死死攥住被角,指节发白:娘娘说笑了,臣...臣如何认得北戎的东西?
顾昭宁盯着他游移的眼神。
生母教过她,说谎的人眼神会先往左飘,再往右躲——杨廷安的眼珠正先扫过东墙的《松鹤图》,又瞥向窗台上的青瓷瓶。
她起身要走,在门槛处顿住:杨大人好好将养,若有需要,本宫让太医院送些辽东野山参来。
回宫的马车上,顾昭宁展开随身携带的丝帕——方才扶杨廷安时,从他袖中摸出的半枚虎符,刻着二字。
她捏着虎符,耳边响起暗卫的密报:城南染坊今日有三车货物运出,车辙印比寻常深三寸。
深夜,承乾宫的烛火噼啪作响。
顾昭宁在案前整理密报,突然听见窗外有夜枭啼叫——这是暗卫的紧急信号。
她掀开窗纱,一块小石子落进来,裹着的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北军压境。
顾昭宁的手猛地一颤,墨汁泼在纸上,晕开一团黑。
她抓起披风往外跑,宫灯在风中摇晃,照见她急促的身影掠过长廊——御书房的灯还亮着,萧承煜一定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