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跟着老兵钻进柴堆时,后颈的冷汗已经浸透了月白衫子的领边。
青绸衫的影子还在酒馆前晃,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着肋骨,一下比一下急——这是自入了宫后,头回离危险这么近。
姑娘,老兵的呼吸喷在她耳侧,带着股陈年老酒的酸腐气,上个月十五,暗影的人来问杨大人的账。
他们说,杨大人手里有本记了二十年的密册,能要半朝人的命。他枯瘦的手指抠进柴堆里,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杨大人...杨大人没了?
顾昭宁喉间发紧。
三日前杨府的白幡还在她眼前晃,灵堂里杨夫人哭晕三次,可此刻老兵眼里的慌不似作伪。
她按住老兵发抖的手背:您说暗影在城北废弃仓库活动,是怎么知道的?
我给杨大人当马夫十年。老兵突然扯起裤脚,小腿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脚踝爬到膝盖,去年腊月,我给大人送冬衣,见他跟着个戴斗笠的进了城北破仓库。
后来我守在外面,听里面有敲算盘的声儿——大人最恨算错账,那声儿我熟。他突然攥住顾昭宁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姑娘,那仓库后墙有个狗洞,您要是信我,夜里子时去,别带太多人!
酒馆方向传来青绸衫的冷笑:老周头,这月例银不想要了?酒保的赔笑混着脚步远去,顾昭宁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
她摸出块碎银塞进老兵掌心:戌时三刻,城北门老槐树底下,我等您。
老兵的手在碎银上蹭了蹭,突然把布包硬塞进她怀里:这是杨大人当年在漠北的军报,您留着。
我...我去不了了。他踉跄着站起身,灰布袄被柴枝勾出个破洞,暗影要的是密册,您要是找着了,烧了吧。话音未落,人已经融进巷口的暮色里,只留下满地碎柴,在风里沙沙响。
顾昭宁捏着布包回到宫时,掌灯的小太监刚挂起琉璃灯。
春桃迎上来要接披风,被她摆手拦住:去传卫九,带五个暗卫,戌时三刻在城北门老槐树底下候着。她盯着案头的沙漏,细沙漏下三分之一时,突然掀开布包——里面是半张泛黄的军报,边角还留着焦痕,最底下压着张地图,城北仓库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个圈,旁边写着。
戌时三刻的风带着寒意。
顾昭宁裹紧斗篷,看见老槐树下立着个黑影——是卫九,腰里别着短刃,月光在刀刃上划了道冷光。娘娘,他压低声音,仓库在染坊街尽头,十年前烧过一场火,现在只剩个空壳子。
仓库的木门果然挂着锈锁。
顾昭宁摸出随身的银簪,三两下挑开锁扣,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卫九打了个火折子,微弱的光里,能看见墙皮大块剥落,地上堆着半腐烂的草席。
突然,西墙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顾昭宁按住卫九的手,火折子地灭了。
张统领的粮车到了?男声从墙后传来,带着点沙哑的鼻音,这月得再加三成,上头催得紧。
杨大人,另一个声音更低,那密册...真要交给暗影?
顾昭宁的血地冲上头顶。
杨大人?
三日前她还在灵前上了三炷香,杨夫人哭着说他是暴病而亡!
她摸到腰间的玉牌——这是萧承煜赐的,能调十步内的暗卫。
卫九的手搭上她肩膀,轻轻捏了两下,是的暗号。
急什么?那沙哑的声音更近了,等北边的人进了城,密册就是我们的护身符。
顾昭宁贴着墙根挪到缝隙前。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见个穿玄色锦袍的背影——是杨大人!
他腰间的玉佩正是前日灵堂里供着的松鹤纹,此刻却在他手心里转着,告诉暗影,子时三刻,仓库后巷交货。
卫九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
顾昭宁回头,见他指了指房梁——上面垂着根细铁丝,末端系着个铜铃,稍有动静就会响。
她比划个的手势,带着暗卫退到后巷。
卫九蹲下身,用短刃在墙根划了道记号:娘娘,我留两个人守着,您先回宫。
御书房的炭火烧得正旺。
萧承煜放下奏书时,烛火在他眉间投下阴影:杨大人没死?
他与暗影勾结,要以北边的军队为筹码。顾昭宁把军报和地图摊在案上,密册里应该记着这些年的贪墨账,他拿这个当投名状。
萧承煜的指节叩在地图上,城北仓库四个字被敲得发颤:子时三刻交货...卫九的人可盯着?
留了暗桩。顾昭宁想起杨夫人哭肿的眼睛,心口发闷,陛下,杨夫人...怕是被蒙在鼓里。
先抓人。萧承煜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烫得惊人,昭宁,你做得很好。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赵公公掀帘进来,额角渗着汗:贵妃娘娘,城北门守军来报...说有支穿玄色甲胄的队伍,正往京郊赶,旗号...旗号被遮了。
顾昭宁的手指在案上蜷成拳。
她望着窗外的夜色,听见更漏敲了九下——子时快到了。
萧承煜已经起身披甲,腰间的玉刀地出鞘:传朕的令,五城兵马司即刻封城,羽林卫随朕去城北!
陛下!顾昭宁拽住他的衣袖,暗影要的是密册,杨大人要的是保命...北边的军队,怕是冲着密册来的。
萧承煜低头看她,眼里有星火在烧:你且在宫里等我。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若有变故,让卫九护着你。
殿外的灯笼被风刮得摇晃,顾昭宁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突然听见袖中传来细微的震动——是卫九的密信:仓库后巷现玄甲兵,杨大人已携物离开。
她捏着信笺的手在发抖。
窗外的鸦群突然惊飞,扑棱棱的翅膀声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这局,才刚到最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