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城墙砖缝里的露水渗进顾昭宁的绣鞋，凉意顺着足踝往上爬。
她望着萧承煜挺直的脊背——他甲胄上的龙纹在雾里若隐若现，像蛰伏的兽。
这处垛口的箭簇不够。萧承煜突然停步，指尖叩了叩城墙凹进去的石缝，昨夜巡城时还剩三十支，如今只剩十七。
顾昭宁垂眸扫过墙根未干的血渍，那是子时叛军试探时留下的。
她摸出袖中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城防营昨夜换了三拨人，第三拨领队是张统领的外甥。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赵公公尖细的喊：陛下！
娘娘！
赵公公捧着铜盆的手微微发颤，盆沿的水晃出来，在青砖上洇开小片水痕。
他额头挂着汗，却笑得比平时更殷勤：奴才给陛下备了参茶，娘娘的桂花糕热在炭炉上呢。
萧承煜没接茶盏，目光扫过铜盆底——刻着慈宁宫的莲花纹。
顾昭宁指尖在茶盏边缘一触即收，温度烫得惊人，分明是刚从滚水里捞出来的。
她朝赵公公递了个眼色，老太监立刻哈着腰退开三步，袖中露出半截黄缎子——是太医院今早送来的药材清单。
陛下！
急促的马蹄声撕裂晨雾。
斥候滚鞍落马，铠甲上沾着草屑，马蹄铁的碎泥甩在护腕上。
他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声音带着哭腔：叛军出现在城外十里！
黑旗军在前，后面跟着三队马贼，约有五千人！
萧承煜的指节抵在城墙凹处，青砖碎屑簌簌落在甲缝里。
顾昭宁耳后根突突跳，想起昨夜杨大人颤抖的手——叛军要的不只是城，是要把京中贵胄的骨血当人质。
她攥紧袖中密报，上面用朱砂标着城南报国寺的位置，杨大人的孙儿还在那口枯井里躲着。
传我口谕。萧承煜抽剑劈断脚边枯枝，左军守东墙，右军去护粮道，御林军......
且慢。顾昭宁按住他手腕，掌心隔着软甲都能摸到他的脉搏。
她指向护城河外的芦苇荡：叛军走的是官道，必以为我们固守城墙。
可芦苇荡水浅，昨夜下过雨，马蹄陷进去至少慢半炷香。
若派两百人埋伏在荡边，等叛军过了一半，用火箭烧芦苇——她顿了顿，火势一起，他们前不能进，后不能退，正好让御林军截杀。
萧承煜的目光亮了亮，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他的指尖沾着甲胄的冷铁味，却烫得顾昭宁耳尖发红：朕记得你最怕火。
可臣妾更怕...顾昭宁望着远处飘起的炊烟，那是百姓在拆门板烧饭，更怕他们烧了别人的家。
赵公公不知何时又凑过来，压低声音：报国寺的小沙弥刚才溜进东华门，说枯井里的孩子都裹着棉被，暖着呢。顾昭宁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指甲早把掌心掐出月牙印。
联让御林军副统领带你去前线。萧承煜解下腰间玉佩塞进她手里，若有变故，拿这个调兵。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回去，只拇指摩挲她腕间的翡翠镯子——这是他昨日下朝时在西市买的，说是平乱后要替她重新打一对。
顾昭宁翻身上马时，玉佩撞在甲片上，发出清响。
她回头望了眼城楼上的萧承煜，他的身影被晨雾揉成模糊的金点，像极了七年前生母咽气前，替她别在鬓角的金步摇。
前线的木旗被风吹得哗哗响。
顾昭宁翻身下马时，绣鞋尖蹭到马镫，险些栽倒。
领兵的周副将慌忙来扶，她却盯着他背后的黑底金线旗——那旗子边角绣着缠枝莲，是前月因克扣军粮被她参倒的羽林卫副统领周奎的私兵。
周副将。顾昭宁从袖中抽出半卷地图，展开在临时搭起的木桌上，叛军前锋有多少人？
回娘娘，约三千。周副将额头渗汗，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腰带——那是用金线绣的麒麟，和周奎书房里的镇纸纹样一模一样。
顾昭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昨夜太医院送来的药材清单，赵公公袖中露出的黄缎子上，分明写着金疮药五箱，送周府别院。
原来周奎早把私兵安插在城防营，就等叛军破城时里应外合。
传我的令。她突然提高声音，惊得帐外的战马嘶鸣。
周副将浑身一震，腰带扣掉在地上。
顾昭宁弯腰捡起，指尖摸到扣子里的暗格——半粒红色药丸，正是昨夜杨大人送来的牵机散。
所有弓箭手跟我去芦苇荡。她将药丸碾碎在鞋底，目光扫过帐外整装待发的士兵，带够火把，越多越好。
周副将的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顾昭宁已翻身上马。
风掀起她的披风，露出腰间萧承煜给的玉佩，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娘娘！斥候又飞马而来，叛军前锋已过芦苇荡！
顾昭宁猛地拉紧缰绳，马前蹄扬起，溅起的泥水打湿了她的裙角。
她望着远处腾起的尘土，摸出怀里的火折子——那是生母留下的，铜面上刻着守拙藏锋四个字，此刻被她握得发烫。
备火把，随我去芦苇荡。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火的剑，划破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