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光晕如同凝固的雾霭，充斥着这片被称为“固化层面”的奇异空间。巨大而简洁的几何体模型以精确的轨迹悬浮、旋转，彼此之间由那些凝实复杂的银色脉络连接，构成一幅静谧、冰冷、充满秩序美感的画面，却也让置身其中的人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渺小与压抑。
云烬雪和萧悬屏息凝神，如同游走于巨人国度的尘埃。他们的动作极轻，灵力波动收敛到近乎虚无，烬火的模拟与萧悬的隐匿再次被催发到极致，试图将自己伪装成这片严密系统中微不足道的“背景杂波”。
“这些几何体……似乎代表着不同‘牧场’的监控模型。”云烬雪以“规则之视”仔细观察最近的一个缓缓自转的淡蓝色立方体。立方体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细密到极致的、流动的符文和数据流光。隐约间，她能“看”到立方体内部，有极其微缩的、不断变幻的山川河流虚影，有代表灵气浓度的光点分布图，甚至还有一些微弱如萤火、代表着生灵聚集或强者气息的标记在明灭。
其中一个标记，让她瞳孔微缩——其形态与气息波动，竟与归藏界北域“玄冰原”的地脉核心有七八分相似！这个淡蓝色立方体，难道监控的就是归藏界，或者类似归藏界的某个“牧场”？
萧悬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传音道：“不止一个。你看那边。”他示意向远处。
云烬雪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心神微震。在这片空间的更深处，类似的几何体模型星罗棋布，数量难以估算。有炽红色的棱锥，内部仿佛岩浆翻滚，生灵标记稀疏却炽烈；有翠绿色的多面球体，生机盎然，标记密集如星海；有暗紫色的不规则体，死寂荒芜，标记几乎不可见……每一个几何体，似乎都对应着一个被“牧养”的世界！
而将所有几何体模型连接、约束、并从中抽取某种无形“养分”汇向更深处的，正是那些纵横交错的银色脉络网络。网络的源头与终点，都指向这片空间最中央，一个被重重乳白色光晕包裹、看不清具体形态、却散发着最为古老、最为庞大、也最为冷漠意志波动的存在。
那里，仿佛就是这片“牧场管理系统”的核心，是“牧者”意志的具象化节点之一！
“星枢所说的‘更大的牧场’，恐怕指的不是某个具体世界，而是这整套监控、牧养无数世界的……体系。”萧悬的声音透着寒意，“归藏界，只是其中一个‘养殖单元’。所谓的飞升，恐怕就是达到标准的‘作物’被‘收割’，通过某种方式输送到体系深处，成为‘牧者’的资粮或者……其他用途。”
云烬雪握紧了晶花的左手。刺痛感依旧，但在这片空间，那晶化部位与周围环境的共鸣更加清晰了。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那些银色脉络中流淌的、冰冷有序的能量，与晶化内部隐隐流动的乳白色能量，有着某种同源却更加“上位”的关系。仿佛她的晶化，是在被动地“记录”和“适应”这种能量，试图将其转化为自身可用的东西，却又因位阶不足而痛苦不堪。
“我的灵骨晶化……像是在强行‘解码’和‘兼容’这套系统的底层法则。”云烬雪低语，“痛苦，是因为我的生命层次和灵魂本质，还无法完全承受这种‘对接’。但反过来，这种‘对接’也让我能感知到一些系统本身的‘漏洞’或者‘非加密区域’。”
她将目光投向不远处，那里有一片相对稀疏的银色脉络交织点，附近悬浮着一个较小的、灰白色的八面体模型。那个八面体表面符文流转有些迟滞，模型本身的光芒也略显黯淡，与周围那些光芒稳定、运转流畅的模型相比，显得有些“老旧”或“维护不良”。
“那里，或许有机会。”云烬雪指向那个灰白八面体。
萧悬顺着她的指引望去，剑眉微蹙：“风险很大。任何异常接触都可能触发警报。刚才在光海只是引来了‘清道夫’，在这里，一旦触动核心防护，我们恐怕……”
“没有时间犹豫了。”云烬雪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冰，“鬼手他们等不起。我们闯入此地，行踪恐怕早已被标记。那个金白色的虚影……我能感觉到，它在靠近。被动躲藏，迟早会被找到。主动出击，或许能搏得一线生机，找到我们需要的东西——无论是救治之法，还是破局之钥！”
萧沉默然。他何尝不知眼下已是绝境中的险路。看着云烬雪眼中那熟悉的、混合着恨意、决绝与智慧火焰的光芒，他终是缓缓点头：“如何做？”
“我需要接触那个模型，以晶化左手为媒介，尝试‘读取’它表层非加密的、可能滞后的信息流。这过程我不能有丝毫分心。”云烬雪快速说道，“你要做的，是在我接触的瞬间，尽可能干扰我们周围小范围内的脉络能量传输，制造一个短暂的‘信息盲区’或‘延迟’，屏蔽我的读取动作可能引发的微小波动。时间不能长，三息，最多五息！”
这是对萧悬力量控制的极致考验。干扰不能太强，否则会直接触发大范围警报；不能太弱，否则无效；范围要精确，只笼罩他们和目标模型周边极小区域；时机要精准，与云烬雪的接触同步。
“五息。”萧悬言简意赅，劫影剑已悄然抬起，剑尖微微颤动，并非指向任何具体目标，而是开始以一种极其玄妙的频率，引动周身细微的空间涟漪。他在调动自己对空间法则的理解，结合此地相对稳固的法则环境，准备施展一种类似“局部时空凝滞”的技巧，但这需要无比精细的操作，且消耗极大。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再多言语。
云烬雪深吸一口气，将状态调整到最佳，烬火在体内静静燃烧，随时准备应对反噬。她缓步走向那个灰白色的八面体模型，晶化的左手微微抬起，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微弱、几乎与周围乳白色光晕融为一体的晶焰。
萧悬紧随其后，身形如同最轻的影子，剑意已凝聚到极致，蓄势待发。
距离八面体模型还有三丈。
两丈。
一丈！
就是此刻！
云烬雪眼中厉芒一闪，晶化左手如电探出，五指张开，轻轻按在了那灰白八面体相对黯淡的一个棱面上！
同一瞬间，萧悬手中劫影剑划出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灰蒙蒙轨迹，并非斩击，而是“点”在了他与云烬雪身侧某处虚空！一道无形的、扭曲的、仿佛将小片空间从整体中短暂“剥离”或“延迟”的奇异力场，以他剑尖为中心，骤然扩散，刚好将两人连同那八面体模型笼罩在内！
力场之内，光线微微扭曲，声音隔绝，甚至连那些银色脉络流淌至此的信息流光，都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不足毫厘的“延迟”与“偏折”！
五息倒计时，开始！
云烬雪的左手在接触模型的刹那，狂暴而冰冷的信息流便顺着晶化部位汹涌冲入！但与之前在光海中接触脉络不同，这一次的信息流虽然庞大，却似乎带着一种“陈旧”和“杂乱”感，更像是这个模型过往一段时间记录的、未及时清理的“日志”或“缓存”信息！
她强忍神魂被冲击的胀痛，全力催动烬火与灵骨道种，以晶化为“解码器”，疯狂地筛选、解析着海量信息碎片！
“……编号癸亥九二七界，‘灵蕴’波动异常，疑似本土‘问道者’触及‘禁忌知识’，启动‘心魔劫’投放，坐标锁定……”
“……‘牧犬’玄牧申请增加‘清道夫’配额，理由：归藏界异数波动加剧，已处理‘云氏余孽’未竟全功……”
“……‘天门’稳定度下降至百分之七十三，检测到上古‘九锚’共鸣，申请调用‘基石’能量进行加固……”
“……‘巡天使’第七小队失去联系，最后坐标：归墟之眼外围。疑似遭遇‘孤鸿’及未知高威胁目标。建议提升威胁等级……”
“……‘源初污染’扩散报告：新增感染界域三个，污染表现形式包括规则扭曲、生灵异变、灵骨异常晶化……备注：晶化个体有一定概率产生对‘牧网’的异常亲和与干扰能力，需重点监测清除……”
信息如同冰冷的潮水，其中夹杂的“云氏余孽”、“孤鸿”、“源初污染”、“灵骨异常晶化”等关键词，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云烬雪的心神！尤其是关于“晶化个体”的描述，让她对自己左手的异变有了更清晰，也更恐怖的认知！
她不仅仅是“破笼之钥”，在“牧者”体系中，她更被视为一种需要被清除的“污染”变异体！
就在她心神因这冲击而微微震荡的刹那，一股更加隐晦、更加深沉、仿佛埋藏在这模型信息流最底层的画面碎片，被她的晶化左手无意间触发、捕捉到了！
那是一片无法形容的、浩渺无垠的……“墟”。无数世界的虚影如同气泡般漂浮、生灭，却被一道道巨大的、苍白如骨、复杂如神经网络的“结构”贯穿、连接、抽取着某种本质。在这片“墟”的极深处，隐约矗立着难以名状的阴影，仿佛亘古存在的巨神，冷漠地注视着“牧场”的运转。而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点微弱的、却顽强闪烁的“光”，那光芒的感觉……竟与玄女意志净化后的“源初碎片”，以及她灵骨深处某种特质，隐隐呼应！
“那是……真正的‘真实之墟’？还是囚笼的……全貌？”云烬雪心神剧震。
四息已过！
萧悬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维持这种高精度、高消耗的“时空凝滞”场，对他的负担远超想象，旧伤处传来锥心刺痛，诅咒之力都隐隐有躁动迹象。但他握剑的手稳如磐石，灰蒙蒙的力场没有丝毫涣散。
五息！
力场到了极限，边缘开始出现细微的、水波般的涟漪！
云烬雪猛地收回左手，指尖与模型表面脱离的瞬间，带起一缕微不可察的乳白色能量涟漪。
几乎在同一时刻，萧悬闷哼一声，剑尖的灰芒骤然收敛，那道无形的力场如同泡沫般无声破碎！
周围的光线、声音、银色脉络的信息流瞬间恢复正常。灰白八面体模型依旧在缓慢旋转，表面符文流淌，似乎毫无异状。
成功了？暂时瞒过了系统？
云烬雪来不及庆幸，也来不及消化刚刚获取的庞大信息，因为一股极其可怕的、带着淡淡金白色光辉的威压，已如同实质的海啸，从他们身后的混沌光海方向，轰然降临这片“固化层面”！
那威压冰冷、浩瀚、充满了绝对的“秩序”与“抹除”意志，比之前的三道白光身影强大了何止十倍！正是他们感应到的那道金白色虚影！
它，来了！
“走！”萧悬一把抓住云烬雪的手臂，劫影剑光暴涨，就要不顾一切地撕裂空间遁走！
但就在此刻，异变再生！
云烬雪刚刚接触过灰白八面体模型的晶化左手，突然不受控制地爆发出强烈的乳白色光芒！那光芒并非攻击，却与周围空间的法则，尤其是那些银色脉络，产生了强烈的、不稳定的共鸣！
嗡嗡嗡——！
以他们为中心，方圆百丈内的银色脉络网络，同时亮起了刺目的警报红光！尖锐的、非人的蜂鸣声瞬间响彻这片原本静谧的空间！
整个“固化层面”，被彻底惊动了！
无数几何体模型的运转微微一顿，表面的数据流光加速。远处，那被乳白色光晕包裹的核心处，传来了更加深沉、更加恐怖的意志波动，如同沉睡的巨兽，缓缓睁开了眼眸。
前有金白色虚影携滔天威压逼近，后有整个“牧场管理系统”的警报与苏醒。
真正的绝境，毫无预兆地降临！
云烬雪看着自己失控发光的左手，又看向远处那迅速放大的金白色光影，以及感知中正在苏醒的恐怖核心，眼神在瞬间的慌乱后，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与冰冷所取代。
“看来，瞒不过去了。”她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铁，“那就……杀出去！”
烬火，轰然全面爆发！不再掩饰，不再模拟，金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带着焚尽虚妄、解析万物的决绝！
萧悬擦去唇边血迹，劫影剑发出兴奋的颤鸣，孤高清冷的剑意与云烬雪的烬火交相辉映。他一步踏前，将云烬雪半护在身后，剑锋直指那已清晰可见、宛如身着金白铠甲、面容模糊却威仪天成的巨大虚影！
“孤鸿在此，欲斩牧者爪牙者——尽管来试剑！”
战意，冲天而起！在这冰冷秩序的“牧场”枢纽，两点微弱的火焰，悍然点燃了逆命焚天的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