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水湾处，荆州援军主力舰队浩浩荡荡抵达，与周泰、甘宁的先锋部队顺利会师。高大的楼船之上，旌旗猎猎，鲁肃一身儒雅青衫，外罩轻甲，立于船首，远眺西方那云雾缭绕、隐隐传来杀伐之气的峡江方向。他神色平静，目光深邃，仿佛眼前的天堑与敌兵，不过是他面前沙盘上的棋子。
周泰、甘宁二人登上楼船，面见鲁肃。周泰性子急，抢先一步，抱拳沉声道：“都督！前方鱼复守将李恢，甚是狡猾！他利用瞿塘峡天险，在江面设下重重铁锁、铁锥，更于两岸山崖之上布置强弩硬炮，我军先锋试探进攻，受挫而还，折损了数艘艨艟，伤亡数百弟兄！”他语气中带着不甘与愤满。
甘宁补充道：“鲁都督，那李恢用兵严谨，抢占鱼复时机极准，布防亦是周密。夔门水道本就狭窄湍急，如今被他这般经营，几如铜墙铁壁，强攻恐非良策，损失必巨。”他虽傲，却也实事求是，深知此战艰难。
鲁肃静静听完，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反而露出一丝澹澹的笑意，他走到船舷边，极目远眺那如同巨龙盘踞的瞿塘峡，轻声道：“李恢……张任麾下竟有如此人物？抢占先机，据险而守，以逸待劳，倒是有几分机智。”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齐聚在甲板上的众将——蒋钦、凌操、黄祖、苏飞，以及随军的诸多文武僚属，笑着问道：“诸位，李恢凭此天险，欲阻我十万大军，可有良策破之？”
甲板上一时陷入了沉默。诸将皆久经战阵，但面对如此地理优势，强攻确是下策。黄祖曾镇守江夏，对水战不陌生，但如此险峻峡江，亦是罕见；蒋钦、凌操等将勇则勇矣，面对这高山滚石、铁锁横江，亦觉棘手。众人或皱眉沉思，或低声交换意见，一时无人能提出万全之策。
鲁肃的目光在人群中缓缓移动，最后落在了角落一人身上。此人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眼神内敛，正是新附的荆州名士，蒯越蒯异度。他自归降以来，一直颇为低调，很少主动献策。
鲁肃脸上笑容不变，看着蒯越，温和地开口道：“异度先生，久闻您与子柔先生（蒯良）乃荆襄之瑰宝，智计超群。今日困局，不知先生可有以教我？”
蒯越被点名，心中微微一叹。他本不欲在袁术军中过于显露锋芒，毕竟蒯家在荆州根基深厚，还需观望。但鲁肃点名问计，众目睽睽之下，若再推诿，恐惹人疑忌。他只得缓步出列，对着鲁肃及众将拱了拱手，声音平和却清晰：
“鲁都督，诸位将军。李恢此计，所倚仗者，不过巴蜀之地利，瞿塘之天险耳。”他手指西方，“其军马主力，必集中于鱼复城中及临江险要处。两岸山峦虽险，然山高林密，难以驻守大军，其所布弩炮，虽占据高地，但兵力绝不会多，且分散。”
他顿了顿，见众人注意力都被吸引，继续道：“而我军之利，非独在水师。都督莫非忘了，五溪族勇士，已归顺我主（袁术）。其首领沙摩柯，率一万精锐五溪族勇士，此刻就在我军之中。”
此言一出，不少将领眼睛一亮。是啊，怎么把这支擅长山地作战的力量给忘了！
蒯越从容道：“巴蜀山林，对于我等中原、江东之兵而言，或许是艰难险阻，行军不便。但对于世代居于山野的五溪勇士而言，却是如履平地！李恢布防重心在于江面，对于身后绵延群山，防备必然薄弱。”
他看向鲁肃，说出了关键：“鲁都督只需派遣一得力将领，统率沙摩柯及其部众，自下游寻一隐秘处登岸，潜入山林，迂回绕过鱼复正面防线，袭取敌军背后，或焚其粮草，或占其高地，或内外夹击。届时，李恢江防再固，亦将首尾难顾，不攻自破！”
“好！”鲁肃抚掌轻笑，眼中满是赞赏，“异度先生果然见识非凡，一语中的！此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也！”他随即目光转向将领中那位身形魁梧、穿着独特民族服饰、气息彪悍的将领，“沙摩柯将军！”
沙摩柯早已听得热血沸腾，他大步踏出，声如洪钟：“末将在！”他胸膛挺起，脸上带着山林王者的自豪，“鲁都督放心！那些山，在我们五溪儿郎眼里，就跟回家一样！李恢小儿只顾着江面，忘了看身后的大山，活该他倒霉！末将愿立军令状，定带儿郎们翻过山去，掏了他的老窝！”
鲁肃满意地点点头：“好！沙摩柯将军勇气可嘉！蒋钦将军！”
“末将在！”蒋钦出列。
“命你为辅，率领五千精锐步卒，协同沙摩柯将军部众，即刻准备，寻找合适地点登岸！一切行动，听从沙摩柯将军在山林中的指引，务必隐秘、迅速！”
“末将领命！”蒋钦抱拳。
“凌操、苏飞！”
“末将在！”
“命你二人各率本部水军，多备弓弩火箭，明日拂晓，于夔门下游佯动，吸引敌军注意，为沙摩柯将军迂回创造时机！”
“得令！”
“周泰、甘宁！”
“末将在！”周泰、甘宁精神一振。
“你二人整顿先锋舰队，待沙摩柯将军于敌后得手，信号传来，便立刻发起总攻，不惜代价，冲破铁锁，直抵鱼复城下！”
“诺！”二人轰然应命，战意高昂。
鲁肃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诸将领命而去，各自准备。甲板上很快便只剩下鲁肃与尚未离开的蒯越。
鲁肃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变得更为真诚，他走到蒯越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着滔滔江水，语气平和地说道：“异度先生，方才之策，深谙兵法虚实之要，令人佩服。先生与子柔先生之才，肃在江东时便素有耳闻，心向往之。”
蒯越微微欠身：“鲁都督过誉了，越与家兄，不过读了些死书，偶有所得，不敢当都督如此夸赞。”
鲁肃摆摆手，话锋微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荆州与江东之战，已然结束。刘景升（刘表）已降，蔡瑁张允等辈也已归降，荆州已是我主疆土。如今，主公（袁术）在荆州推行的诸多政策，诸如清丈土地、推行科举、兴办学庠等，想必先生亦有所闻。荆州，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之大变。”
他侧头看向蒯越，目光深邃：“当今天下，董卓虽死，但李榷郭汜控制长安，群雄并起，汉室倾颓，正是大争之世，英雄用武之时。我主坐拥扬、荆、豫三州之地，带甲数十万，谋臣如雨，勐将如云，已得天下三分之一，根基之稳固，潜力之巨大，远超曹操、袁绍、刘焉之辈。挥师北上，会猎中原，平定天下，乃大势所趋。”
鲁肃的表情变得愈发凝重，他的声音也随之低沉下来：“然而，欲得天下者必先治天下。吾主广纳贤才，不拘一格降人才。蒯氏一族，乃是荆楚地区名门望族，声名远扬。先生您和子柔先生更是满腹经纶、智谋过人，如果仅仅因为些许误会或者心存疑虑，就选择置身事外，甚至冷眼旁观，那么在如今这风起云涌的局势下，恐怕只会坐失良机啊！等到将来某一天，吾主成功平定四海八荒，开始论功行赏、分封疆土、重整朝纲之际，你们荆州究竟能够获得怎样的待遇呢？是继续被当作新近归附的地方对待，还是有机会跃升为新兴王朝的重要支柱呢？至于先生您和子柔先生那惊天动地的治国方略，又将何处得以施展呢？莫非真的甘心隐匿于深山老林之中，或者委屈自己去辅佐那些平庸无奇之人吗？”
这一番话，推心置腹，既点明了袁术集团的强大实力与光明前景，也直指蒯越及荆州世族目前尴尬的处境和未来的隐忧。恩威并施，既给予了尊重和期望，也点明了不作为的后果。
蒯越听着，脸色变幻不定。鲁肃的话，句句敲在他的心坎上。他何尝不知袁术势大？何尝不想一展抱负？只是家族牵绊、故主之情以及对新政策的疑虑，让他始终有所保留。如今鲁肃将话挑明，他深知，这已不仅仅是鲁肃个人的劝说，更代表了袁术集团高层对荆州士族的态度。
他沉默良久，最终，对着鲁肃深深一揖，语气诚恳了许多：“鲁都督金玉良言，震耳发聩。越……受教了。蒯家与荆州士族，确需审时度势，顺应天时。越，知该如何做了。”
鲁肃脸上重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伸手虚扶：“异度先生乃明智之人，肃深信不疑。日后同殿为臣，还需先生与子柔先生多多襄助。请先回去休息吧。”
“越，告退。”蒯越再施一礼，转身离去时，脚步似乎比来时坚定了许多。
鲁肃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瓦解敌人的壁垒，有时不仅仅在战场，更在于人心。拿下鱼复，是军事上的突破；争取蒯越这类荆州核心士族的真心归附，则是政治上的关键一步。他转身，再次望向那云雾缭绕的夔门，心中已然笃定，这把锁住巴蜀东大门的“铁锁”，很快就要被打开了。而荆州的力量，也将在这一过程中，更深地融入主公的霸业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