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孙坚亲率八万大军奔赴陈国前线,与我的十万大军形成对峙之势的同时,年轻的周瑜,肩负着为孙坚集团寻求外援的重任,在祖茂及三百精锐的护卫下,风尘仆仆地抵达了徐州治所——下邳城。
下邳城地处泗水之滨,城郭雄伟,商业繁盛,相较于颍川的肃杀和淮南的锐进,此地更多了几分富庶与安逸的气息。然而,周瑜深知,在这片安逸之下,潜藏着影响中原格局的暗流。他并没有急于求见徐州牧陶谦,而是决定先行拜访徐州境内几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周瑜首先拜访的,是徐州士族领袖,曾任沛相,如今在徐州影响力巨大的陈珪(字汉瑜)。陈府庭院深深,古木参天,透着世家大族积淀的底蕴。
陈珪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眼神中透着历经宦海沉浮的精明与谨慎。他在书房接见了周瑜,态度不冷不热。
“公瑾先生少年英才,名动江淮,今日驾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陈珪捋着胡须,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疏离。
周瑜执礼甚恭,微笑道:“汉瑜公乃徐州柱石,海内名士,瑜晚辈后学,岂敢当‘见教’二字?今日冒昧来访,实为徐州之安危,亦为天下世家之前途,有一言相告。”
“哦?”陈珪眉头微挑,不动声色,“愿闻其详。”
周瑜神色一正,说道:“汉瑜公可知,袁术袁公路,已亲提十万大军,北上豫州,兵锋直指陈国?”
“略有耳闻。”陈珪澹澹道,“此乃孙豫州(孙坚)与袁镇南将军之争,与我徐州何干?”
“非也!”周瑜断然否定,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看着陈珪,“汉瑜公岂不闻‘唇亡齿寒’?袁术此人,志在天下,其野心路人皆知!昔日在扬州,他便行打压士族、重用寒门商贾之策,吴郡顾、陆等家虽表面顺从,然其家族根基已被动摇!若让其吞并豫州,整合中原,势力膨胀,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他顿了顿,不给陈珪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北面袁本初,势大难图;西面曹孟德,新得兖州,内部未靖;唯有东面徐州,富庶安定,且无险可守,在袁术眼中,岂非是一块肥美的鱼肉?届时,以其在扬州推行的那套打压士族、清查田亩、释出僮仆的政策,汉瑜公以为,徐州陈氏、糜氏、赵氏等累世望族,可能独善其身?百年基业,安能无恙?”
这番话,如同尖刀,直刺陈珪以及所有徐州世家最敏感、最核心的利益——土地、人口和家族特权!陈珪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惧。袁术在扬州的所作所为,他早有耳闻,那确实是他们这些传统士族所深恶痛绝和恐惧的。
周瑜观察着陈珪的神色变化,知道说中了要害,语气放缓,但更加恳切:“反之,若我主能得徐州之助,挫败袁术此番攻势,则袁术锐气受挫,短期内再难北上。我主出身吴郡,虽非高门,然其深知欲成大事,需倚仗士族之力,故对颍川荀、陈、钟等家族礼遇有加。若汉瑜公及徐州士族能于此危难之际施以援手,我主必感念大恩,日后岂会亏待徐州?此乃保全家业,亦是为家族谋一更广阔之前程也!”
陈珪沉默了良久,书房内只剩下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他深知陶谦年老守成,难以庇护徐州长远。而袁术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孙坚虽非理想选择,但至少目前看来,比袁术更能维护他们这些世家的利益。
终于,陈珪缓缓放下茶杯,看向周瑜,眼神已然不同:“公瑾先生金玉良言,令珪茅塞顿开。袁术倒行逆施,确乃我士族之公敌。孙豫州处,还需先生美言。徐州之事,老夫……心中有数了。”
周瑜心中一定,知道陈珪这边,基本已成。
离开陈府,周瑜马不停蹄,又拜访了掌握徐州军权的曹豹。与陈府的清雅不同,曹府更显武人之家的粗犷。曹豹此人,勇武有余,而智略不足,对陶谦还算忠心,但更看重自身的权位和徐州的安危。
见到周瑜,曹豹的态度颇为直接,甚至带着几分不耐烦:“周军师,你的来意我知道。但陶使君的意思很明确,徐州不参与外战,保境安民为上。你还是请回吧。”
周瑜并不气馁,从容道:“曹将军快人快语,瑜佩服。然,将军可知,一旦豫州我主兵败,袁术全据豫州,兵临徐州城下时,陶使君‘保境安民’之策,还能否行得通?”
曹豹冷哼一声:“我徐州带甲数万,城高池深,岂是袁术说打就能打的?”
“将军此言差矣!”周瑜走到悬挂的徐州地图前,“豫州若失,徐州西面门户洞开!袁术大军可自谯郡、沛国长驱直入,再无阻碍!届时,他以十万甚至更多兵力压境,将军以为,徐州数万兵马,可能久守?即便能守,战火一起,徐州这富庶之地,还能‘安民’吗?百姓流离,田园荒芜,恐非陶使君与将军所愿见吧?”
他盯着曹豹,语气加重:“更重要的是,将军身为徐州军事统帅,若因坐视友邻败亡而致徐州陷入战火,损兵折将,乃至城破地失,将军届时,将如何自处?如何面对陶使君与徐州百姓?军人之责,在于御敌于国门之外!如今,敌尚未至国门,尚有机会将其阻于豫州,将军岂能因循守旧,坐失良机?”
周瑜这番话,将曹豹个人的责任、徐州军民的安危与未来的战火联系起来,给了他巨大的压力。曹豹脸色变幻,他虽忠于陶谦,但更清楚一旦打仗,他这个军事主官的责任最大。若能在外围解决问题,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见曹豹意动,周瑜又放缓语气,给予希望:“反之,若将军此时能挺身而出,率一支偏师西进,与我主并力破袁。不需将军与袁术主力死拼,只需牵制其一部,壮我军声势,待击退袁术,我主必感将军之德,陶使君亦会认为将军有远见、能担当!届时,将军在徐州之地位,岂不更加稳固?此乃于公于私,两全其美之策也!”
曹豹沉默了。他权衡利弊,觉得周瑜说得确有道理。与其等袁术打上门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将威胁消除在境外,还能捞取战功和名声。
“……周军师所言,不无道理。”曹豹终于松口,“然,最终还需陶使君定夺。”
周瑜知道,曹豹这边,也已经说服了大半。
最后,周瑜拜访了徐州别驾,大商人出身的糜竺(字子仲)。糜府奢华而不失雅致,体现了主人亦商亦官的特殊身份。
糜竺接待周瑜十分客气,礼数周全,但态度却始终保持着距离。
“公瑾先生之来意,竺已知晓。”糜竺微笑道,“然,陶使君年事已高,一心只想守护徐州安宁,不愿轻启战端,卷入外部纷争。我等身为臣子,自当体恤上意,恪尽职守。出兵之事,关乎重大,恐难从命啊。”
一方面糜竺是陶谦的股肱之臣,他的财富和影响力很大程度上依附于陶谦的权位,维护徐州的稳定和陶谦的统治,就是维护他自身的根本利益。因此,他对任何可能破坏现状、尤其是需要徐州付出代价的外部干预,都持排斥态度。另一方面,他早暗中投靠袁术,自然不愿出兵。
周瑜试图从商人重利的角度劝说:“子仲先生,袁术若得势,其政策于商贾亦非福音。且战端一开,商路断绝,损失亦是不小。若能助孙车骑速胜,则商路可保,徐州可安……”
糜竺却只是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公瑾先生,非是竺不愿相助,实是使君心意已决。徐州之事,还需使君做主。” 他巧妙地又将皮球踢回了陶谦那里。
周瑜知道,糜竺这里是铁板一块,难以说动,便不再多言,寒暄几句后便告辞了。
次日,陶谦在州牧府正堂召集麾下核心文武议事,同时也正式接见了孙坚的使者周瑜。陶谦高坐主位,老态龙钟,精神似乎有些不济,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属于老牌诸侯的警惕。下方,陈珪、曹豹、糜竺、赵昱、孙乾等徐州重臣分列左右。
周瑜一身士子服,风采卓然,向陶谦及众人行礼后,不卑不亢地陈述来意:“陶使君,诸位明公。今袁术逆贼,挟十万之众,北犯豫州,其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豫州若失,则徐州西屏尽撤,唇亡齿寒!我主特遣瑜前来,恳请使君念在同为汉臣、共扶社稷之谊,出兵相助,共抗国贼!我主承诺,若得使君之助,击退袁术,日后必与徐州永结盟好,共保中原安宁!”
陶谦听完,慢悠悠地捋着胡须,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公瑾先生所言,老夫亦知。然,袁术势大,兵锋正盛,我徐州兵微将寡,恐难与之争锋啊。况且,出兵之事,关乎一州生灵之存亡,岂能轻率?还需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堂下众臣,希望有人出来附和他,将此事搪塞过去。
他本以为,至少糜竺、曹豹会立刻站出来支持自己。
然而,他话音刚落,陈珪便轻咳一声,出列拱手道:“使君,老臣以为,周军师所言,句句在理!袁术在扬州所为,打压士族,祸乱纲常,实乃天下公敌!若让其吞并豫州,下一个必是我徐州!届时,我徐州百年基业,恐毁于一旦!当此之际,岂能坐视?应即刻发兵,助孙豫州破贼,将威胁阻于境外!此乃保境安民之上策!”
陶谦脸色微变,陈珪的态度在他意料之中,但这般急切,还是让他有些不快。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陈珪说完,曹豹竟然也站了出来,沉声道:“末将附议陈公之言!袁术野心勃勃,绝不会满足于豫州。与其等他兵临城下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与孙豫州联手,御敌于国门之外!末将……愿领兵前往!”
“你!”陶谦勐地看向曹豹,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怒火!陈珪是士族代表,有自己的算盘,他还能理解。可曹豹是他倚重的军事统帅,竟然也公然违背他的意愿!这让他感到了一种被背叛的刺痛和权力失控的恐慌。
堂内一时寂静,其他官员见陈珪、曹豹这两位文武代表都表态了,大多也低头不语,或微微颔首。唯有糜竺,见状立刻出列,高声道:“使君!万万不可!徐州兵力本就不足,擅离巢穴,远征豫州,若有不测,则徐州危矣!曹将军岂可轻动?当以稳固徐州为本啊!”
陶谦看着堂下,支持出兵的以陈珪、曹豹为首,隐隐已成大势;而明确反对的,竟然只剩下糜竺一人!他心中又惊又怒,又感到一阵无力。他深知,自己年老体衰,对徐州的掌控力已大不如前,这些下属各有算盘,已经不是他一句话就能压住的了。
若强行否决,势必引起陈珪等士族和曹豹等军方的不满,甚至可能导致内部离心离德。可若同意出兵,又非他所愿,而且让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公然挑战。
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周瑜,又狠狠瞪了曹豹一眼,沉默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带着浓浓的怨气:“好!好!既然诸位都认为该出兵,那便出兵!”
他勐地一拍桌子:“曹豹!命你率两万兵马,西进豫州,听从孙豫州调遣!若是有失,提头来见!”
“末将……领命!”曹豹感受到陶谦的怒火,心中一凛,但还是硬着头皮应下。
紧接着,陶谦似乎是为了平衡权力,发泄不满,又看向糜竺,语气稍缓:“子仲,你忠心可嘉!即日起,擢升你弟糜芳为骑都尉,统兵一万,驻防下邳,协助你守护州治!”
这明显是为了制衡可能因出兵而权力膨胀的曹豹,同时也是对糜竺忠诚的奖赏和安抚。
“竺,代舍弟谢过使君!”糜竺连忙躬身谢恩。
周瑜看着这一幕幕徐州内部的权力博弈,心中明镜似的。他知道,目的已经达到。虽然过程有些出乎意料,陶谦的怨气也显而易见,但两万徐州兵马,终究是争取到了。他再次向陶谦及众人行礼:“瑜,代孙将军,谢过陶使君及诸位明公高义!”
一场艰难的徐州之行,终于在周瑜的精心策划和巧妙运作下,取得了关键性的成果。然而,徐州内部的裂痕,也因此次出兵之争,而悄然加深。带着这份不算完美但至关重要的“礼物”,周瑜不敢耽搁,立刻启程返回豫州前线,他要将这个消息,尽快带给正在陈国苦苦支撑的孙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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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