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二年(公元191年)的秋冬之际,整个北方的目光都聚焦于冀州这片富饶广袤的土地。这里本是天下精华之所聚,如今却因两位枭雄的野心与背信,即将化为修罗战场。
事件的源头,需追溯到年初。时任渤海太守的袁绍,虽顶着“车骑将军”、“盟主”的虚名,却困于渤海一隅,粮草兵源匮乏,形同寄人篱下。冀州牧韩馥,本是袁氏故吏,性格怯懦多疑。在袁绍首席谋士逢纪的策划下,利用公孙瓒南下的军事压力,以及颍川郭图、辛评等韩馥麾下颍川派系的游说,成功迫使韩馥让出冀州牧之位。
兵不血刃取得冀州,本是袁绍事业腾飞的起点。然而,在如何酬谢“盟友”公孙瓒的问题上,袁绍却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或者说,他内心深处从未真正打算与这位性情暴烈的“白马将军”平分冀州。
起初,为了引诱公孙瓒出兵威慑韩馥,袁绍确实曾许下“共分冀州”的诺言。但当袁绍真正坐上冀州牧的宝座,掌控了这带甲百万、谷支十年的天府之国后,那“平分”的承诺便显得如此刺耳和难以接受。他袁本初,四世三公,天下楷模,岂能与公孙瓒这等边地武夫平起平坐,共享膏腴?
于是,袁绍的酬谢变得敷衍而迟缓,最初承诺的郡县交割一拖再拖,最终送出的,不过是一些钱粮布帛,以及一些无关紧要的虚衔。这种近乎羞辱性的打发,彻底点燃了公孙瓒的怒火。
“袁本初!无信小人!” 蓟城(幽州治所)的将军府内,公孙瓒怒不可遏,将袁绍送来的礼单狠狠摔在地上。他身材高大,面容刚毅,因常年在边塞与胡人作战,眉宇间自带一股剽悍肃杀之气。“我出兵南下,威逼韩馥,他方能唾手而得冀州!如今竟想以些许财货搪塞于我,视我公孙瓒如乞儿吗?!”
其弟公孙越,此前奉命率兵协助袁绍对抗袁术部将张辽时,死于流矢(公孙瓒一直怀疑是袁绍指使),旧恨加新仇,让公孙瓒对袁绍的怨恨达到了顶点。
“主公!”麾下骁将严纲慨然道,“袁绍失信,冀州本有我一半!他不给,我们便自己去取!让天下人看看,背叛白马义从的下场!”
“对!攻打冀州!让袁绍知道厉害!” 单经、邹丹等将领也纷纷请战。
谋士关靖虽觉仓促起兵有些冒险,但见主公盛怒,且冀州利益巨大,也并未强力劝阻,只是建议联络黑山贼张燕等势力,共同施压。
于是,初平二年秋,公孙瓒尽起幽州精锐,以讨伐无信之贼为名,悍然南下,大举入侵冀州!
公孙瓒的军队,尤其是其核心的“白马义从”,乃是百战边骑,来去如风,骁勇无比。而冀州北部各郡,如中山国、河间国、安平国等地,承平日久,兵备松弛,更兼对袁绍这个新主未必归心,如何能抵挡得住幽州铁骑的雷霆之势?
烽火在冀州北部边境迅速蔓延。公孙瓒大军所向披靡,连战连捷。中山相孙瑾、河间太守?(记载不详)等或败或降,大片疆土沦陷。告急的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向冀州治所邺城。
袁绍初时还试图通过外交手段缓和,再次派出使者,携带稍厚一些的礼物,并承诺将渤海郡让与公孙瓒。在袁绍看来,渤海郡虽是他的起家之地,但毕竟偏居一隅,让出去虽肉痛,但若能换取冀州核心区域的安宁,也未必不能接受。
然而,此时的公孙瓒,早已看穿了袁绍的外强中干和犹豫怯懦。接过袁绍“奉献”的渤海郡太守印信,公孙瓒只是冷笑一声,随手丢在一边。
“袁本初如今知道怕了?可惜,晚了!”他对麾下将领们说道,“昔日他若守信,何至于此?如今见我兵锋犀利,便想以一个渤海郡打发我?当我公孙瓒是叫花子吗?传令下去,继续进军!目标,邺城!我要他袁本初把整个冀州都给我吐出来!”
公孙瓒的拒绝和继续进军,如同又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袁绍的脸上。也彻底打破了袁绍及其麾下部分谋士(如郭图)试图苟安的幻想。
邺城,车骑将军府(袁绍自号)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袁绍高坐主位,面色铁青,手中紧紧攥着前线传来的又一封败报和公孙瓒傲慢的回绝信。下方,文武分列,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忧虑、愤怒或惶恐。
“诸公……”袁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恐惧,“公孙瓒欺人太甚!我已忍痛让出渤海,彼竟贪得无厌,欲壑难填!如今兵锋直指南下,如之奈何?”
一阵难堪的沉默后,谋士郭图小心翼翼地开口:“主公,公孙瓒兵锋正盛,其骑兵来去如风,野战难敌。不如……不如暂避其锋芒,固守邺城等重镇,同时遣使联络刘虞(幽州牧,与公孙瓒不和)、陶谦等,以为外援,待其粮尽兵疲,再图反击?”
这番话代表了冀州本土部分士族和一部分颍川谋士的保守心态,他们不愿与公孙瓒这支强悍的军队硬拼,希望能凭借冀州的富庶和城池之利,耗走敌人。
“荒谬!”
一个洪亮而刚直的声音勐然响起,如同惊雷打破了沉寂。出声的是别驾田丰,他性格刚烈,嫉恶如仇,此刻更是怒形于色,出列指着郭图道:“公则(郭图字)此言,乃是误主之论!冀州新定,人心未附。若一味退让固守,示敌以弱,则北部已失郡县必将望风而降,境内怀有二心者亦将蠢蠢欲动!届时,公孙瓒势力更涨,我军坐困孤城,外无必救之援,内失百姓之心,覆亡无日矣!”
他转向袁绍,慷慨陈词:“主公!公孙瓒虽强,然其远来,粮草转运艰难,更兼其性暴虐,所过之处劫掠,岂能久得人心?我军新得冀州,正需一场大胜来立威定鼎!当集结精锐,主动迎战,挫其锐气,方可稳定局势,彰显主公之威!岂能未战先怯,龟缩不出?”
监军沮授也立刻附和田丰,他思路更为缜密:“元皓(田丰字)所言极是!主公,授以为,公孙瓒看似势大,然有其三败:一者,不义之师,入侵我境,失道寡助;二者,恃强凌弱,骄兵必败;三者,后方不稳,刘幽州(刘虞)在蓟,岂能坐视其全力南下?我军虽新合,然有三大优势:一者,保境安民,师出有名,士气可用;二者,冀州富庶,粮草充足,可支持久战;三者,我军中亦有勐将精兵,岂惧他幽州铁骑?”
他走到地图前,分析道:“当务之急,是选定一利于我军之处,集结兵力,与公孙瓒进行一场决战!只要击溃其主力,则北部失地可不战而复,公孙瓒亦将元气大伤,再难觊觎我冀州!”
两位重量级谋士的力主决战,让袁绍意动,但他心中对公孙瓒军队的战斗力仍有忌惮,尤其是那支名震天下的白马义从。他将目光投向麾下的武将班列。
就在这时,一位身材雄壮、气势逼人的将领大步出列,声如洪钟:“主公!末将愿为先锋,誓取公孙瓒首级,献于麾下!” 正是河北名将颜良。他性如烈火,早就对公孙瓒的嚣张忍无可忍。
其身旁另一员勐将文丑也慨然出列,抱拳道:“主公!公孙瓒匹夫,何足道哉!末将与颜将军愿率本部兵马,定叫他有来无回!”
袁绍看到两员爱将如此请战,心中稍安,但并未立刻表态,他的目光扫过武将队列中一位面容冷峻、气质沉凝的将领。此人名为鞠义,原为韩馥部将,后归顺袁绍。他并非冀州人,而是凉州人,精通羌人战法,麾下有一支极为精锐的“先登死士”,尤其擅长以强弓硬弩克制骑兵。
“鞠义将军,你有何看法?”袁绍点名问道。他知道鞠义善战,且对骑兵战术有独到见解。
鞠义出列,言简意赅,却带着强大的自信:“主公,公孙瓒骑兵虽利,然非无懈可击。义愿率‘先登’,为大军前驱,必破其白马义从!”
连素来沉稳善战的鞠义都如此有信心,袁绍心中最后一丝犹豫终于被打消。他看着堂下群情激昂、主战之声占据绝对上风的文武臣僚,一股久违的豪情与决断涌上心头。
是啊,他袁本初,四世三公,名满天下,岂能一直被公孙瓒这等边地将领欺压?冀州是他事业的根基,绝不容有失!退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唯有奋起一战,才能打出威名,真正坐稳这冀州之主的位置!
袁绍勐地站起身,脸上因激动而泛起红光,他拔出腰间佩剑,重重砍在身前的桌桉上,发出“卡察”一声脆响!
“诸公!”他声音洪亮,充满了决绝,“我意已决!不再退让,与公孙瓒决一死战!”
他环视众人,开始下达命令:
“颜良、文丑!”
“末将在!”二将轰然应诺。
“命你二人为左右先锋,各引精兵一万,即刻开赴前线,阻击公孙瓒先锋,不得有误!”
“诺!”
“鞠义!”
“末将在!”
“命你总督前军,统领‘先登’及各部精锐,为我大军利刃,寻机破敌!”
“诺!”
“田丰、沮授!”
“臣在!”二人出列。
“命你二人随军参赞军机,统筹粮草后勤,务必保障大军供应!”
“诺!”
“其余诸将,各归本部,整顿兵马,随时听候调遣!”
“诺!
震耳欲聋的应诺声在将军府内回荡,一股同仇敌忾、决一死战的气氛弥漫开来。袁绍的这一次决断,彻底改变了冀州的命运,也拉开了北方两大军事集团决定性碰撞的序幕。
随着袁绍一声令下,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全力运转。无数的粮草辎重从冀州南部各郡调往北线,一支支军队在将领的率领下向北开拔。烽烟再起,一场决定河北霸主归属的大战——界桥之战,已悄然临近。历史的车轮,在袁绍的剑锋所指处,轰然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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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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