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海莉薇的房间门被狠狠甩上,隔绝了林祖父饱受震撼的目光。
赞迪克收起刚才那副哀怨的表情,悠闲地环顾了一下海莉薇的房间,然后装模作样地理了理刚才被她扯乱的衣领,故作矜持地说道:
“亲爱的学姐,你这样做,怕是不太妥当吧?”
他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继续道:“听说在璃月,最是讲究男女大防。你就这么把我一个外男拉进自己的闺房,若是传了出去,怕是有损你的清誉,不符合此地的伦理纲常啊。”
海莉薇抱着手臂看他表演,闻言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你身上长几根毛我都一清二楚,你觉得我还会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伦理纲常?”
这话听上去确实糙啊。
赞迪克默默地把刚才为了表现委屈而松开的领口扣子又扣上一颗。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
“咳咳……那个,学姐,我听说我在璃月这边的名字,好像是叫‘稍微有点’?”
海莉薇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几秒后,她才突然想起之前跟祖父信口胡诌,随口说的那句“稍微有点”对象。
她看着赞迪克那副“你快来夸我情报准不准确”的表情,磨了磨牙:“你究竟从我祖父那里套了多少话?”
赞迪克露出一个堪称无辜的笑容,掰着手指头开始数:“不多,真的不多。我就还顺便知道,学姐你的宏伟志向是这辈子要离八次婚;思维独特到把一只鸟当做亲儿子养。”
“还有嘛……”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海莉薇越来越黑的脸色,慢悠悠地补充,“你之所以不想结婚,是因为在进行深刻的自我剖析后,发现自己道德感不高,害怕将来会出轨。”
他摊了摊手,“所以,我就顺水推舟,跟老爷子说,我就是那个被你残忍抛弃的原配正夫,你当初就是嫌我碍事,才偷偷跑到璃月来找新欢的。你看,逻辑是不是通顺又合理?”
海莉薇:“……”
不该知道的,这家伙怎么全都知道?!
“你知道的太多了,要不还是去死一死吧。”
海莉薇掐着赞迪克的脖子,一阵折腾之后才放过他,问起对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璃月这件事。
赞迪克揉了揉脖子,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收敛了些,切换成一种略带感慨的表情,“说来话长……”
“我不是在信里提过拉默德把我坑进那个沙漠考察队了吗?我跟着那群人进了赤王陵,本来就想找机会分道扬镳,结果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非要跟着我,美其名曰‘互相照应’。”他撇了撇嘴,“结果嘛,自然是拖后腿,一脚踩进了陷阱里。”
“然后呢?”
“我把他救起来了。”
海莉薇挑眉,觉得这不太像赞迪克的风格。
赞迪克一脸“我可是大好人”的表情,“怎么能见死不救呢?这毕竟是一条人命。”
听到赞迪克这么说,海莉薇都生出了一种诡异的荒谬感。
“就在救他的过程中,我偶然发现了一条之前从未被记录的密道。顺着密道进去,居然到了一处宫殿,然后,算是见到了传说中的‘鹮之王’吧。”
“鹮之王?”海莉薇有些惊讶,“是那个传说中,赤王麾下代表智慧与书吏的眷属?”
她没想到赞迪克这趟看似倒霉的行程居然有如此收获。
赞迪克点头,脸上也适当露出委屈,“不过那家伙对我不怎么友善,满口谎言和谜语,非常不可靠。”
想到什么,他的眼神又骤然冷了下来,带着一丝轻蔑,“代表智慧与书吏?哼,我看他也不怎么聪明,还以为随便编织的谎言就能蒙骗我。他说什么,只有图莱杜拉的后人才能自由进出遗迹,如果我抛下同伴,就永远无法离开。”
海莉薇分析:“他的意思是,你救起来的那个同伴就是图莱杜拉的后人?必须带上他你才能离开?这句话是假话……那么,他说谎的地方,大概就在于‘必须带上他才能离开’这一点吧?”
“学姐真聪明。”
“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讨厌麻烦和拖油瓶,”海莉薇一针见血,“那位鹮之王大概是担心你会做出抛下同伴独自探索、甚至更残忍的行为,才用谎言约束你。”
赞迪克摸了摸下巴:“我有这么明显吗?”
海莉薇麻木地点头,然后追问:“你猜出这是谎言之后,就把那个同伴给卖了?”
以她对赞迪克的了解,这个可能性很大。
然而,赞迪克的答案却出乎她的意料。
“才没有。”赞迪克否认得很干脆,不像是说谎。
“主要是没有必须抛弃他的理由。虽然在水和物资稀缺的时候,我确实考虑过把他丢在那儿自生自灭……不过后来,那家伙虽然慢手慢脚,还连续摔了好几个陷阱,但居然阴差阳错地把出去的通道给试出来了。看来当时把他救下来,倒也不算完全是件坏事。”
海莉薇眯起眼睛,怀疑地看着他:“你确定那些陷阱,都是他自己摔的,而不是你做了点什么手脚?”
“学姐的话真是伤透我的心了,”赞迪克捂住胸口,一副心痛的样子,“运气不好这种事,怎么能怪我呢?要是那家伙回到须弥城,想找教令院告发我,我可是会毫不犹豫地动用法律手段扞卫自己的名誉和清白的!”
海莉薇:“……”
她的怀疑丝毫未减。
赞迪克见她不信,又立刻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开始控诉:“学姐真是一点也不心疼我,我可是差点就死在沙漠里了。还有,我前段时间寄了那么多信,你一封也没回,所以我才会不远千里,从须弥跑来找你?这么久没见面,你居然一点也不想念我,连一个拥抱都如此吝啬……”
眼看他越说越离谱,海莉薇伸手一把捂住了他那张滔滔不绝的嘴。
“好了,你闭嘴。这段时间我没回林府,所以不知道信的事。”
赞迪克被她捂着嘴,只能眨巴着一双红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海莉薇与他对视片刻,像是终于妥协般,叹了口气,“行了,别演了……就赏赐你今晚侍寝吧。不过,你得自己爬窗户过来。”
赞迪克:“……”
……
白日里,赞迪克被海莉薇“请”出房间后,非但没有丝毫尴尬,反而非常自然地融入了林府,甚至给海莉薇展示起他这段时间是如何精准讨好林老爷子的。
海莉薇在自己房间里都能隐约听到外面祖父开怀的笑声,以及赞迪克那家伙温顺乖巧的应答声。
她忍不住探头出去看了几次——
一次是看到两人在庭院里对弈,赞迪克眉头紧锁,一副苦思冥想、最终“惜败”的模样,哄得祖父捻着胡须,满脸“后生可畏但仍需努力”的得意表情。要知道她爷爷的棋艺可是隔壁老王家孙子都不愿意陪他下的程度。
另一次是看到两人坐在茶室里,赞迪克姿态优雅地烹茶,侧耳倾听祖父回忆陈年旧事,时不时恰到好处地附和几句,眼神专注得仿佛在听什么了不得的学术报告。
一个连鹮之王的智慧都鄙夷的人,居然在装傻哄老人家开心……好诡异。
要陪伴有陪伴,要情绪价值有情绪价值。这家伙,简直比她这个亲孙女还像亲生的。
等到晚饭时分,三人围坐在餐桌旁。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海莉薇正准备动筷,林祖父却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开口道:“薇薇啊,尝尝看,这些可都是赞迪克亲手做的。”
海莉薇举着筷子的手僵在了半空。
赞迪克立刻摆出一副谦逊好学的样子,“还是爷爷教得好,多亏了您给的菜谱和指点,我才能勉强做出点能入口的东西。”
海莉薇如同遭到五雷轰顶,难以置信地看向赞迪克。
赞迪克,你堕落了啊!
以前的你,眼里只有符文、机关和世界的真理,从来都看不上烹饪这种“庸俗”的实用知识,认为那是浪费脑细胞!你怎么可能亲自下厨,还做得像模像样?!
赞迪克似乎感受到了她灼热的视线,转过头,眼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无辜,“怎么了,夫人,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
海莉薇看着他那张纯良无比的脸,又看了看桌上确实卖相不错的菜肴,恍惚间觉得自己可能还没睡醒。
“这哪里是狐妖,这分明是话本里那种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田螺姑娘啊……”
她回忆起之前翻看过的志怪小说,“故事里说,书生发现默默照顾自己的田螺姑娘,深受感动,两人结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个联想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她猛地甩了甩头,仿佛要把这可怕的念头甩出去。
“不行不行,”她继续自言自语,“还是让我看点修仙小说缓一缓吧。至少那里的世界观比较正常,不会出现贤惠持家的赞迪克……”
这顿饭,海莉薇吃得食不知味,全程都在怀疑人生。直到饭后,她看着赞迪克端着碗碟、步履从容地走向厨房。
海莉薇:“……”
兄弟,演技过了啊!你这贤惠得让我害怕!
林祖父目送赞迪克离开客厅,这才神秘兮兮地拉过海莉薇,压低声音道:“薇薇啊,趁那小子不在,爷爷跟你说几句体己话。”
海莉薇刚想开口说“您别被他骗了”,就被林祖父抬手制止。
“经过爷爷这几天的仔细观察,赞迪克这个孩子呢,脑子是真好使,学东西快,一点就通,非常聪明。”林祖父捋着胡须,一副洞察世情的模样。
这倒是大实话。
“虽然他目前看来,是有点胸无大志,也没什么像样的事业和积蓄,但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不缺那点,你也不是需要完全依靠男人的性子。”
不,爷爷,他不仅志向远大、小有积蓄,事业心也挺强的。
海莉薇刚想开口纠正一下,林祖父却又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不过,想做我们林家的孙女婿,也不是那么简单的。爷爷得提醒你,这个年轻人很有城府、心思深,不是那种一眼能望到底的实诚人。他现在看着是听话懂事,百依百顺,可这恰恰说明他懂得审时度势,知道该在什么人面前表现什么样子。这种男人,女孩子家很难真正把握得住啊。”
海莉薇有些意外地看着祖父,没想到老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
林祖父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厨房水声哗哗,这才从怀里掏出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线装书,迅速塞到海莉薇手里。
“这是你曾曾曾祖母,当年凭借毕生经验与智慧,呕心沥血撰写的御夫手册,你拿去,私下里好好研读领悟,定能助你牢牢拿捏住那小子,让他翻不出你的手掌心!”
海莉薇低头看着手里这本封面泛黄、写着《赘婿调教手册》几个大字的书,一时语塞。
原来在祖父眼里,赞迪克就是这么个形象……
……
夜半时分——
海莉薇正纯粹出于好奇地靠在床头翻看那本《赘婿调教手册》,就听到窗框被人轻轻叩响了三下。
“门没锁,你可以走正门。”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轻轻推开了,赞迪克利索地进来不说,还习惯性地顺手将门反锁。
“啧,那个老头子,嘴上说着看好我,喜欢我得不得了,结果给我安排的客房,居然是离你这儿最远的那一间!害得我穿过大半个宅子,跟做贼似的。”
海莉薇听着他的抱怨,想起祖父晚饭后的那番评语,再结合她手里这本调教手册,没忍住笑出声来。
“学姐,你好像很高兴?”
海莉薇合上书,藏到枕头下,若无其事地换成《九霄剑神录》说:“没有,只是觉得他老人家,还真是用心良苦。”
至于这“良苦用心”是针对谁,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她颇为大爷的拍了拍自己身旁空出来的床铺位置,对赞迪克扬了扬下巴: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来,履行你‘侍寝’的职责——暖床。”
赞迪克:“……”
他看着海莉薇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再结合自己刚才准备翻窗虽然又被允许走正门的行为,一时间竟真的生出几分“被临幸”的错觉。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脱掉外衣,爬上了床。
小情侣许久未见,晚上不可避免的干柴烈火、颠鸾倒凤。
赞迪克略带喘息地平复着呼吸,却见海莉薇已经若无其事地重新拿起那本《九霄剑神录》,就着床头的灯光,津津有味地继续看了起来。
“……”
他觉得自己此刻的形象,比话本里那些侍寝后就被男人抛在脑后、独守空闺的小妾还要凄惨。
“学姐……”他幽幽地开口,“你这样,显得我很无能啊。”
海莉薇的视线终于从书页上移开了一秒,瞥了他一眼,似乎在问“什么意思”。
赞迪克指着她手里的书,控诉道:“哪有人,在刚做完那种事之后,嗯,不相拥而眠、互诉衷肠,反而立刻挑灯夜读看小说的?我的魅力难道还比不上一本胡编乱造的仙侠故事吗?”
海莉薇眨了眨眼,一脸理所当然:“可是这本书真的很有意思啊。剧情正到关键处,如果不看完,我心里惦记着,会睡不着觉的。”
赞迪克无奈,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换个策略。
“既然如此,那我考你三个谜语。如果你都答对了,我就允许你把这本书看完。但如果答错了,你就得把书放下,乖乖睡觉,顺便陪我说说话。怎么样?”
海莉薇果然被勾起了兴趣。
“好啊。”她合上书,等着赞迪克提问。
赞迪克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这是在赤王陵里,那个自诩智慧的鹮之王图特,用来考验我的三个问题——”
“何物迭起兴衰?”
“何物泯灭爱恨?”
“何物厘定真伪?”
他看向海莉薇,眼神带着探究:“学姐,你怎么看?”
这问题听起来颇具哲学意味,开放而宏大。海莉薇想了想,反问道:“这三个问题的答案,是同一个吗?”
在她看来,这更像是对世界本质的不同侧面的追问,答案很可能不是唯一的。
赞迪克笑了笑,无所谓地耸耸肩:“答案是否相同都无所谓。我只是想知道夫人你的答案。”
海莉薇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这家伙还真是逮着机会就改称呼。但她没纠结这个,而是认真地思考着问题可能的答案。
见海莉薇迟迟不语,赞迪克以为她被难住了,带着点小得意说道:“夫人是答不上来了吗?其实我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是时间。”
“时间让文明迭起兴衰,时间让情感泯灭爱恨,时间让真相浮出水面、厘定真伪。”赞迪克快刀斩乱麻地加快语速,“好了,你输了,快把小说书放下吧。”
他伸手想去拿海莉薇怀里的书,却被海莉薇敏捷地躲开。
“不,你错了。”海莉薇抬起头,眼底闪过狡黠。
“何物迭起兴衰?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二者的适应与矛盾推动了社会形态的兴衰更替。”
“何物泯灭爱恨?是私有制下的异化和阶级对立。在特定的社会关系中,人的情感会被物化、异化,纯粹的爱恨在阶级利益和物质压迫面前显得脆弱。”
“何物厘定真伪?是实践。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任何理论与说辞,最终都需要经由社会实践的检验才能判定其真伪。”
她一口气说完,然后平静地看着赞迪克,甚至挑了挑眉,等他反应。
赞迪克:“……”
他张了张嘴,看着海莉薇那副“这是常识”的淡然表情,半晌才扶额,带着点挫败感地感叹道:
“我真是服了。”
他早该知道的,用那个狗屁鹮之王的哲学谜题来考验海莉薇,纯属自取其辱。
海莉薇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嘴角微微勾起,然后重新拿起了那本《九霄剑神录》,心安理得地继续她的夜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