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穿着橙色的防护服,如同清理战场的工蚁,开始用高压水枪冲洗城市街道上厚厚的、已经粘稠的血污,以及被血浆浸透的零号机和初号机。
两个人穿着橙色的雨衣,站在初号机巨大的、被血染红的头部前。
“我从未像今天这样,这么害怕这台EVA。”律子对着身旁的人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EVA真的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吗?我们也许是一直被憎恨着…”她转过头,看着旁边的人。
“葛城中校或许觉察到了什么…至少,司令你对于楠博做的…她大概知道了。”
“是吗,”碇源堂淡淡地说,镜片后的目光深不可测,毫不在意,“现在没关系。”
“丽和真嗣如果知道了EVA的秘密,或者说…”律子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加上明日香,如果他们三个知道了楠博‘死亡’的真相,我想不会原谅我们吧…”
……
白色的病房,墙壁、床单、窗帘…连同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一切都白得刺眼,仿佛被漂洗过,世界仿佛失去了所有色彩。只有窗外单调的蝉鸣,如同永不停歇的哀乐。
碇真嗣缓缓睁开眼睛。旁边,绫波丽安静地坐着,手在膝盖上摊开着那本红色的小笔记本,她挪了挪凳子,让自己不身处阳光下,目光专注。
“你今天就好好睡吧,”她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其他事情我们会处理的。”
“…我已经没事了。”真嗣的声音干涩沙哑。
“是吗,”绫波丽依旧没有抬头,“那就好。”
“徐君…还好吗?他怎么样了?在哪里?”真嗣急切地问,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
“呲——”
门被推开。明日香一言不发地走进来。她低着头,双手紧握成拳,身体微微发抖。
“徐楠博他…”她的声音艰涩,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离开了…”
真嗣愣了一下,仿佛没听懂:“什么意思?他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话音未落,他就被明日香猛地打断。
“你是白痴吗?!”明日香猛地抬起头,蓝宝石般的眼眸里燃烧着痛苦和愤怒的火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难道一定要我说讨厌鬼他!死!了!你才能懂?!偶尔也反应快一次吧?!他可是为了救你才…”她的话没能说完,巨大的悲伤让她哽咽失声,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碇真嗣闻言,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冻结般僵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而绫波丽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笔记本上的字迹。明日香看着她那副平静的样子,压抑的怒火和悲痛瞬间爆发:“喂!你不喜欢你的零吗…楠博都…呜…都…你还,还在…”她哽咽着,声音支离破碎,“还在这里,呜…还在这里,看你的破笔记本!”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嘶喊出来,这个向来骄傲的女孩彻底崩溃,她猛地冲上去,一把拍飞了绫波丽膝上的笔记本!
红色的笔记本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地一声摔落在地,摊开。
明日香下意识地看向摊开的那一页,目光瞬间被上面的字句攫住:
零君对窗台的绿萝说:“加油长高。” 植物…能听懂吗?
…
零君,总是对没有生命的东西也表达感谢。和碇司令…不一样。
…
秋千。一个人玩:蹬地,看包。零君推:不用蹬,看零君。感觉…不同。
…
零君之前说:“人类是鳄鱼的同类。” 卡尔·穆尔是谁?
…
明日香和碇真嗣想偷看笔记本。为什么?好奇…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值得好奇吗?零君阻止了他们。
…
我的想法很乱。像没有整理好的线团。写下来,能理清吗?
…
零君的手,很暖。挡桌角的时候。牵住的时候。推秋千的时候。和LcL的包裹感…不同。这种温暖,是“保护”的温度吗?想…记住这种感觉。
…
“想,成为零那样的人。”
…
“‘喜欢’……?和零在一起时,心里感觉……不一样。这算吗?”
……
明日香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笔记本上那稚拙却无比真挚的字句,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心里。原来…原来她们一直好奇的笔记本里,写的是这些…
绫波丽默默起身,走到笔记本旁,蹲下,将它捡起。她用手指,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摩挲着被拍打过的封面,仿佛在安抚一个受伤的生命。她抬起头,看向泪流满面的明日香,声音平静得如同深潭:
“你说的对。”她在回答某个未完成的问题。
“‘不要怪真嗣’,”绫波丽的目光扫过呆滞的真嗣,“我觉得零是这么想的。”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笔记本,赤红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微光闪动:“零君…会等我,我要,等他一起过…”她想起楠博在把她弹射出去前说的话,心中默念。
明日香浑身颤抖,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少女,看着她手中那本承载着最隐秘心事的笔记本,巨大的愧疚和悲伤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无声地哭泣着,肩膀耸动,对着真嗣和绫波丽,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破碎的声音:
“抱歉…”
然后,她猛地转身,如同逃离般冲出了病房。
绫波丽看了看依旧僵在原地的真嗣,轻声说:“刚刚的话,也是对你说的。”她顿了顿,“再见。”然后,她抱着那本红色的笔记本,安静地离开了病房。
真嗣没有理会。在绫波丽走后,他缓缓躺回病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头顶那片惨白的天花板。
“怎么又是这个天花板…”他喃喃自语,声音飘忽。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右边——那里空空如也。
“可现在…没有徐君了…”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凑到鼻尖,深深地嗅了一下。浓烈的、洗刷不掉的铁锈味钻入鼻腔。
“血的味道…”他低声说,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洗不掉。”
或许直到这一刻,这三个被遗留惨白的褪色世界和血色记忆中的少年少女,才真正明白,楠博曾经那句无奈的“不在了”,究竟意味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