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被徐楠博整理得整洁却依旧显得空旷冷清的公寓,绫波丽打开灯,暖白的光线驱散了玄关的黑暗。她放下包,换好拖鞋,径直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哗哗落下,冲刷掉一天的疲惫、沾染的些许树叶灰尘,以及那挥之不去的、被探知的微妙感。温热的水汽氤氲升腾,模糊了镜面,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她浑身赤裸,只裹着楠博给她换的新的,一条宽大洁白的浴巾走出来。身体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柔光,仿佛最上等的薄胎瓷器,带着一种非尘世的、易碎的纯净感。湿漉漉的淡蓝色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纤细的颈项上,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锁骨窝里汇聚,又沿着苍白而细腻的肌肤滑落到初绽曲线的胸前,最终消失在浴巾的褶皱里。赤红的眼眸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格外清澈,如同被雨水洗过的蔷薇辉石。
没有多余的动作,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刚刚被濯洗过的、精致却毫无生气的人偶,周身散发着沐浴露淡淡的、洁净的香气,与逸散出来尚未散尽的水汽交织在一起。唯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和偶尔眨动的长睫,证明着这具完美躯壳里犹存世界上最为纯粹的灵魂。
绫波丽赤足走向书桌,忽然想起徐楠博的叮咛,默默穿上了拖鞋。
她走到那张简洁的书桌前,拿起那本红色的笔记本。指尖拂过有些磨损的封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仿佛触碰的不是一个本子,而是她刚刚开始萌芽的、脆弱的内心世界。她坐下,柔软的浴巾包裹着身体,带来舒适的暖意。她翻开笔记本。
前面几页,是工整得如同印刷体、一丝不苟的课堂笔记,记录着复杂的物理公式、枯燥的历史事件脉络、抽象的化学方程式等等,字迹清晰,排版严谨,如同精密的电路图。
接着,是一些关于NERV内部规程、EVA、作战计划等等的摘录,字迹同样一丝不苟,透露出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命令和信息的精准把握。
然后,笔迹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冰冷的记录和摘抄,字里行间开始夹杂了更多类似日记一般的…属于“绫波丽”的观察、疑问和…感受。墨水的颜色似乎也更深了些,落笔的力道有了微妙的起伏:
零君对窗台的绿萝说:“加油长高。” 植物…能听懂吗?为什么零君要对植物说话?植物没有思想。但零君…似乎相信它们能感受到。
自动贩售机多给了一瓶茶。零君对它鞠躬,说“谢谢啦”。机器没有生命。为什么道谢?零君,总是对没有生命的东西也表达感谢。和碇司令…不一样。
秋千。一个人玩:蹬地,看包。零君推:不用蹬,看零君。感觉…不同。风,更高,更轻。为什么?是“被推动”和“自己动”的区别?还是…看着零君的区别?不解。但…开心。
零君之前说:“人类是鳄鱼的同类。” 卡尔·穆尔是谁?鳄鱼…冷血,撕咬。人类…也互相撕咬。碇司令…有时也像鳄鱼。但零君,不像。零君温柔、温暖、保护、道谢,对植物说话。零君也是人类…矛盾。人类到底是什么?我又是什么?我是谁?被制造出来,是为了撕咬,还是…为了像零君那样?
明日香和碇真嗣想偷看笔记本。为什么?好奇…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值得好奇吗?零君阻止了他们。零君说:“可以直接问。” 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的想法很乱。像没有整理好的线团。写下来,能理清吗?
零君的手,很暖。挡桌角的时候。牵住的时候。推秋千的时候。和LcL的包裹感…不同。这种温暖,是“保护”的温度吗?想…记住这种感觉。
她的笔尖停留在最后一行,赤红的眼眸望向窗外。对面那栋几乎一模一样的灰色楼房,402室的窗户亮着温暖的灯光。她能想象徐楠博在里面,或许又在对着他的植物说话,或许在整理唱片,或许…也在想着什么。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墨迹很新,似乎刚刚写下,带着一丝犹豫,却又无比清晰:
“想,成为零那样的人。”
她自语着,合上笔记本,指尖在那行字上轻轻摩挲了片刻,仿佛在确认某种决心。然后,她将它轻轻放在枕边,如同安放一个珍贵的承诺。窗外的月光被云层遮蔽,只有对面窗户的灯火,如同黑暗中不灭的灯塔,透过玻璃,落在红色的封面上,也落在她安静的脸上。赤红的眼眸里,不再是全然的空洞与漠然,而是清晰地映着那点温暖的灯火,闪烁着微小的、却无比真实的困惑、探寻,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名为“向往”的、微弱却倔强的光芒。这光芒,是她灵魂深处悄然点燃的第一簇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