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慕容老宅时,午后的阳光正好洒在庭院里。
刚走进主院,就碰见了正从花房出来的林静书。
她看到这个时间点一同回来的儿子和江挽挽,脸上露出些许讶异。
“阿瑾?挽挽?你们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
林静书放下手中的花枝,关切地走上前,目光敏锐地注意到江挽挽神色有些蔫蔫的,发丝也有些凌乱。
“挽挽这是……不舒服吗?阿瑾你今天厅里不忙?”
慕容瑾神色如常,语气平稳:“她有点事,我让她下午在家休息。”
他转向江挽挽,声音放缓了些:“先回房洗澡换衣服。”
江挽挽乖乖点头,对着林静书小声问了句“林阿姨好”,便低着头快步往自己住的小院走去。
林静书看着小姑娘匆匆离去的背影,又看向自己儿子,眉头微蹙:“阿瑾,到底怎么回事?”
慕容瑾简要将学校里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语气依旧冷静,但林静书还是从儿子比平时更显冷硬的语调中,听出了他压抑的怒意。
“胡闹!”
林静书听完,温婉的脸上也浮现出愠色,“现在的孩子怎么……”
她叹了口气,毕竟是镜湖大学的教授,虽然身处高等教育领域,但对中学校园里可能存在的霸凌现象也有所耳闻。
她心细如发,立刻想到更深一层,几个女孩子扭打在一起,挽挽那孩子看着瘦瘦小小的,肯定吃了亏,表面上能看到嘴角的伤,身上说不定还有别的淤青和抓痕,只是不好意思说。
“你呀,粗心大意!”
林静书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光让她洗澡换衣服有什么用?身上肯定还有伤。你忙你的去,我去看看她。”
说着,她便转身走向一间房内,从柜子里拿出碘伏、棉签、消肿止痛的药膏和一些活血化瘀的贴剂。
慕容瑾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眸光微动,没有阻止。
他知道母亲心细,由她去照顾挽挽,再合适不过。
“谢谢妈。”
他低声道。
林静书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拿着药箱朝着江挽挽的房间走去。
房间里,江挽挽刚脱下校服外套,正对着镜子查看。
肩膀处有一片明显的红痕,正是被顾筱茜那一巴掌扇到的地方,隐隐透着淤青。
手臂上还有几处扭打时留下的淤青和指甲划痕。
听到敲门声,她赶紧把衣服拉好。
“挽挽,是林阿姨,可以进来吗?”
“啊,可以的,林阿姨!”
江挽挽连忙应道。
林静书推门进来,看到她有些慌乱的样子,以及还没来得及完全遮掩的手臂上那一道红痕,心里更是一紧。
她放下药箱,走到江挽挽身边,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好孩子,别瞒着阿姨。让阿姨看看,除了嘴角,还有哪里伤着了?”
江挽挽鼻子一酸,在林静书温柔的目光下,慢慢卷起了袖子,露出了胳膊上几处淤青和抓痕。
犹豫了一下,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小声道:“这里……也有点疼。”
这轻柔的触碰和关切的话语,像一把钥匙,不经意间打开了江挽挽心底某个尘封的角落。
她七岁的时候,母亲张淇就不在了。
那个曾经会给她讲世界各国风土人情、在她睡前描绘沙漠星空与极地极光的身影,永远地留在了记忆里。
从此,“妈妈”这个词,成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和最柔软的伤口。
虽然小婶和堂姐慕晴对她都很好,尽力给予她家庭的温暖,但那终究替代不了母亲的角色。
她从小就羡慕别的孩子有妈妈可以撒娇,可以在受委屈时扑进那个最温暖的怀抱。
她也曾因为“没有妈妈”而被不懂事的孩子欺负过,嘲笑过,但她懂事且坚强,把这些委屈和难过都默默咽下,从来不说,不想给忙碌的爸爸和关心她的家人再添烦恼。
林静书倒吸一口凉气,小心地拉开她肩头的衣料,看到那片明显的红痕和隐约的指印淤青,心疼不已:“这群孩子,下手怎么这么没轻重!”
她让江挽挽坐在床边,自己则拧开碘伏瓶盖,用棉签沾了,动作极其轻柔地先为她肩膀上的红痕消毒。
“疼就跟阿姨说。”
林静书一边小心处理着伤口,一边温声问道,“除了胳膊和肩膀,背上、腿上还有没有别的地方疼?”
江挽挽摇了摇头,又迟疑地点了点头,小声说:“背上……好像也有一点点……”
那是被推搡时撞到墙上的地方。
林静书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来,趴下,阿姨给你看看,顺便把药擦了。”
江挽挽有些不好意思,但在林静书温和而坚持的目光下,还是顺从地趴在了床上。
林静书小心翼翼地掀开她后背的衣角,果然看到肩胛骨下方有一片不小的青紫。
她的眼眶微微发热,手下动作更加轻柔,一边为她涂抹活血化瘀的药膏,一边轻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回家了就安全了。阿瑾已经去处理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那药膏带着一丝凉意,缓解了皮肤下的胀痛。
林静书温柔的话语、细致的关怀,以及那仿佛带着母性魔力的轻柔触碰,更像一股温暖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江挽挽一直以来用以伪装坚强的堤坝。
她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感受着背后那久违的、如同母亲般的呵护,一直紧绷的神经和强装的坚强终于彻底瓦解。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迅速浸湿了一小片枕套,她压抑着声音,肩膀微微抽动,带着浓重的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林静书看着眼前这个强忍哭泣、单薄得令人心疼的肩膀,眼眶也不由得红了。
她是知道江挽挽身世的,更清楚她母亲张淇当年是如何牺牲的。
那是十年前一个异常酷热的夏天,在某个局势动荡的地区,为了保护身负使命的外交官丈夫江安笙,张淇毅然决然地挡在了前面,最终没能再回来。
消息传回国内时,所有知情的人都为之扼腕。
那位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眼神明亮坚定的战地记者,是一位真正的英雄。
可英雄的女儿,此刻却在这里,因为校园里龌龊的欺凌,委屈地趴着,默默流泪。
林静书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幼鸟般温柔:“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不难受了。”
江挽挽又小声啜泣了几下,然后深吸一口气,用手背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转过头,努力对林静书挤出一个笑容,尽管眼圈还红红的,声音也带着刚哭过的沙哑:“林阿姨,我没事了……您别担心。”
看着她这副明明委屈得要命,却还要强装坚强、反过来安慰别人的样子,林静书心头一酸,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张淇那张明媚又带着几分英气的脸庞。
这孩子,不仅是眉眼轮廓像极了她的母亲张淇,就连骨子里这份不愿示弱的倔强和坚韧,也和张淇如出一辙。
那个曾经在枪林弹雨中都不曾退缩的女子,把最宝贵的精神品质,留给了她的女儿。
“好,阿姨不担心。”
林静书压下心头的感慨,温柔地替她理了理额前被泪水沾湿的碎发,“我们挽挽最勇敢了,像你妈妈一样。”
江挽挽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一次,她的嘴角却是向上扬起的。
她看着林静书,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却异常清晰:
她是像她妈妈。
她就是要像她妈妈一样活着。
勇敢,坚韧,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轻易低头。
林静书从江挽挽的房间里退出来,轻轻带上门,转身便走进了隔壁慕容瑾的房间。
慕容瑾正站在窗边,听到动静转过身,目光带着询问。
看过了,林静书轻声道,眉头微蹙,除了嘴角,肩膀上有一大片红痕,胳膊和背上也有好几处淤青。那群孩子,下手真是没个轻重。
慕容瑾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下颌线绷紧,虽未言语,但房间里的气压明显低了几分。
林静书看着他这般反应,心下明了。
自己这个儿子向来情绪内敛,能让他如此外露情绪的,恐怕也就只有隔壁那个小姑娘了。
她顿了顿,语气自然地转换了话题,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这孩子身上没什么肉,太瘦小了。我看着都心疼,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一定得跟上才行。
这话看似只是在说江挽挽的身体状况,但林静书知道,慕容瑾一定能听懂其中的深意。
既然在意,就要好好照顾,不仅要解决眼前的麻烦,更要顾及她长远的健康。
慕容瑾目光微动,看向母亲,沉默片刻,才低低应了一声:知道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是一个郑重的承诺。
林静书点点头,不再多言。
有些事,点到即止即可。
她相信自己的儿子知道该怎么做。
林静书从慕容瑾的房间离开了,轻轻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