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巳时初刻。
太庙前的广场上,旌旗蔽日,仪仗森严。汉白玉铺就的祭坛高达九级,坛上设日月星辰牌位,青铜大鼎中香烟缭绕。坛下,文武百官按品阶分列两班,朱紫满眼,鸦雀无声。
太后端坐于祭坛东侧的凤座上,一身明黄织金凤袍,头戴九龙九凤冠,珠帘垂面,看不清神情。她左手边空着一个位置——那是留给皇帝的龙椅,但皇帝“病重”未至。右手边坐着康郡王,他昨日深夜赶回京城,此刻面色阴沉,眼中布满血丝。
祭坛西侧,萨鲁曼派来的“西域高僧”盘膝而坐。那是个枯瘦如柴的老者,披着暗红袈裟,闭目捻珠,口中念念有词。他身后站着八名红衣僧侣,个个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吉时已到——”司礼太监拖长声音高唱。
鼓乐齐鸣,钟磬交响。百官齐刷刷跪倒,山呼:“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缓缓抬手:“平身。”
她的声音透过珠帘传来,竟异常洪亮清晰,完全不像年近六旬的老妇。跪在前排的几位老臣交换了一个惊疑的眼神。
“今日法会,乃为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太后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蒙上天垂怜,赐下祥瑞,示我大周国运昌隆。特此昭告天下,与百官共鉴。”
她微微侧首:“请祥瑞。”
两名太监抬着一个紫檀木架走上祭坛,架上盖着明黄绸缎。绸缎掀开,露出一块流光溢彩的玉璧——完整的月之华!
玉璧在阳光下流淌着温润的乳白色光华,那光芒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旋转,美得令人窒息。百官中响起一片惊叹之声。
“此乃西域月神所赐圣物,名‘月之华’。”太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得此祥瑞,乃我大周之幸,万民之福。今日,本宫将以此物祭祀天地,祈求月神庇佑,国祚永延。”
她起身,走到祭坛中央,双手捧起月之华。玉璧在她手中光芒更盛,几乎要刺伤人的眼睛。
“且慢!”
一声清喝,如同惊雷炸响!
广场入口处,一队人马昂然而入。为首的是个素衣少女,未施粉黛,长发仅用一根木簪绾起,却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度。她身后,永宁侯夏安坐在肩舆上,由四名家丁抬着,虽面色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再往后,陆景云一身戎装,按剑而立,身后跟着二十名靖海侯府亲兵。
百官哗然!
“那是……永宁侯?”
“他身边的少女……莫非就是失踪十年的夏家嫡女?”
“靖海侯世子也来了!这是要做什么?”
太后手中的月之华微微一颤。她透过珠帘,死死盯着那个越走越近的少女,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张玥走到祭坛前十步处,停步,抬头,直视凤座上的太后,朗声道:“臣女夏明玥,拜见太后。今日法会,臣女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胆!”康郡王拍案而起,“法会重地,岂容你一个女子喧哗?来人,将她拿下!”
“我看谁敢!”陆景云一步踏前,手按剑柄,二十名亲兵齐刷刷拔刀出鞘,寒光凛冽。
“陆景云,你要造反吗?!”康郡王厉喝。
“臣不敢。”陆景云声音平静,“只是永宁侯府嫡女,有冤要诉,有案要告。按大周律法,百姓有冤,可于御前直陈。今日虽陛下未至,但百官俱在,太后也在,正是申冤的好时候。”
他环视百官:“诸位大人说,是不是这个理?”
人群中,周文渊第一个站出来:“陆世子所言极是。夏小姐失踪十年,今日突然现身,必有隐情。臣请太后准其陈述。”
陈廷敬紧随其后:“臣附议。”
王守仁、李延年……一个又一个大臣站了出来。短短片刻,竟有超过百位官员出列,齐声请命:“请太后准夏小姐陈述!”
太后的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没想到,这些平日里唯唯诺诺的臣子,今日竟敢如此齐心!
“好。”她缓缓坐下,声音冷得像冰,“既然诸位爱卿都这么说,本宫倒要听听,夏小姐有什么冤情。”
张玥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卷奏折,双手捧起:“臣女要告的,是三桩大罪。第一,告康郡王府赵姨娘,十年前元宵之夜,买凶拐卖永宁侯嫡女,意图谋害!”
她从怀中取出那对银镯,高高举起:“此乃赵姨娘赏给拐子的信物,上有康郡王府标记。人证、物证俱全,请太后、诸位大人明鉴!”
人群中,赵姨娘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她想躲,却被两名太监死死按住——那是太后的人,显然是要弃车保帅了。
“第二,”张玥声音更亮,“臣女要告康郡王世子赵珩,多次意图对臣女不轨,昨日更以永宁侯性命相要挟,逼臣女就范。此等行径,禽兽不如!”
她取出赵珩昨日在康郡王府的狂言记录,当众宣读。每读一句,赵珩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几乎要晕厥过去。
“第三——”张玥顿了顿,目光如电,直射凤座,“臣女要告当朝太后,勾结西域邪教,以活人血祭,意图唤醒魔神,祸乱天下!”
“哗——!”
全场哗然!百官震惊,侍卫骚动,连那八名红衣僧侣都睁开了眼睛。
“放肆!”太后霍然起身,珠帘剧烈晃动,“夏明玥,你可知污蔑当朝太后,是什么罪?!”
“臣女不知。”张玥昂首,一字一句道,“臣女只知道,翠薇园地宫中的九具干尸,他们不知;地宫壁画上那些被血祭的孩童,他们不知;太后与西域大祭司萨鲁曼的往来书信,它们不知!”
她从陆景云手中接过一个木箱,当众打开。里面是拓本、信笺、血祭记录,还有那套遗族公主祭袍!
“这些,都是从太后别庄翠薇园地宫中搜出的证据!”张玥将证据一件件展示,“诸位大人请看,这封密信,是萨鲁曼写给太后的,约定以‘九十九对童男女’血祭,唤醒魔神。这卷记录,详细记载了三年来翠薇园进行的二十一次血祭,共害死四百三十八条人命!而这套祭袍——”
她拿起那套流光溢彩的礼服,在阳光下展开:“这是太后为臣女准备的。她计划在今日法会上,以臣女遗族公主血脉为引,完成最后一场血祭,让魔神彻底苏醒!”
“你胡说!”太后厉声道,“这些所谓的证据,都是你伪造的!什么遗族公主,什么魔神血祭,简直荒谬!”
“荒谬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
月影在艾丽莎的搀扶下,从人群中走出。她今天换上了遗族祭司的白袍,额头的月牙印记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老身月影,月神遗族最后一位守护祭司。”她向百官微微躬身,“夏小姐所言,句句属实。太后手中的‘月之华’,乃我遗族圣物,本该用于守护苍生,却被她与萨鲁曼用来进行邪恶仪式。老身愿以性命担保,今日所言,绝无半句虚假!”
艾丽莎也上前一步,用生硬但清晰的中原官话说:“我是火狐部艾丽莎,遗族守护者。萨鲁曼用邪术控制我的族人,用活人血祭喂养魔神残躯。太后与他勾结,换取邪术力量,这些,我们都有证据!”
两个西域女子的出现,让局势彻底反转。
百官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太后党羽中,已有人开始悄悄后退,试图与凤座拉开距离。
“好……好得很。”太后忽然笑了,那笑声阴冷刺耳,“夏明玥,你以为找来两个西域蛮女,编一套鬼话,就能扳倒本宫?你太天真了。”
她缓缓走下凤座,走到祭坛边缘,俯视着张玥:“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又如何?这天下,是本宫的天下。这朝堂,是本宫的朝堂。你以为,凭你一个小女子,就能翻天?”
她转身,面向百官,声音陡然拔高:“传本宫懿旨!永宁侯夏安教女无方,纵女污蔑太后,削去爵位,打入天牢!夏明玥妖言惑众,罪不容诛,当场杖毙!靖海侯府陆景云,带兵闯宫,意图谋反,就地格杀!”
“你敢!”陆景云拔剑出鞘。
“你看本宫敢不敢!”太后眼中闪过疯狂之色,“禁军何在?!”
广场四周,忽然涌出数百名禁军,刀枪如林,将祭坛团团围住。这些士兵眼神呆滞,动作僵硬,显然已被药物或邪术控制。
“太后,你……”康郡王都惊呆了,“这些是……”
“这是本宫的‘神武卫’。”太后冷笑,“怎么,王弟不知道?这些年,你以为本宫只是在吃斋念佛?”
她看向张玥,笑容残忍:“夏明玥,本宫给过你机会。你若乖乖听话,今日就是风光无限的遗族公主,未来的郡王妃。可你偏要找死——那就怪不得本宫了。”
她一挥手:“杀!”
神武卫如同潮水般涌来。
陆景云率亲兵迎战,刀光剑影,鲜血飞溅。但这些神武卫不知疼痛,不知恐惧,断了手臂仍往前冲,捅穿胸膛还要挥刀。不过片刻,二十名亲兵就倒下了一半。
“保护小姐!”柳七带着柳家暗卫从人群中杀出,与神武卫战在一处。
广场大乱!百官惊慌逃散,桌椅翻倒,仪仗倾覆。祭坛上,那八名红衣僧侣忽然起身,同时结印,口中念诵诡异的咒文。
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了乌云。
“他们在召唤魔神!”月影失声惊呼,“快阻止他们!”
艾丽莎拔出弯刀,冲向祭坛。但她刚踏上第一级台阶,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口吐鲜血。
张玥抬头,看着祭坛上那八名僧侣,看着他们身后渐渐凝聚的暗红色虚影。她能感觉到,怀中的海棠帕在发烫,月之华在共鸣,血脉中的力量在沸腾。
母亲的话在耳边响起:“玥儿,月神之心真正的力量,不在于封印或毁灭,而在于‘平衡’。”
平衡……
她忽然明白了。
张玥推开保护她的暗卫,独自走向祭坛。神武卫想要阻拦,却被她周身绽放的银色光华逼退——那是月之魂的力量,虽未完全觉醒,但已足够震慑邪祟。
她踏上祭坛,一级,两级,三级……走到第八级时,那八名僧侣同时睁眼,八道暗红光束射向她!
张玥不闪不避,双手举起月之华碎片和海棠帕。两件圣物在她手中融合,化作一道纯净的白金色光柱,冲天而起!
光柱与暗红光束在空中碰撞,发出“滋滋”的爆鸣声。祭坛剧烈震动,青铜大鼎轰然翻倒,香灰漫天。
“以月神之名——”张玥清喝,声音传遍广场,“唤天地正气,镇世间邪祟!”
白金光柱骤然扩大,将整个祭坛笼罩。八名僧侣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上冒出黑烟,皮肤寸寸龟裂。他们身后的暗红虚影,在白金光芒的照耀下,如同冰雪遇阳,迅速消散。
“不——!”太后尖叫,“萨鲁曼!你答应过本宫的!你答应过要让本宫长生不老的!”
她疯狂地扑向祭坛,想要抢回月之华。但她的手刚触碰到白金光芒,就像被烙铁烫到一般,惨叫着缩回。只见她的手掌已经焦黑,皮肉翻卷,露出森森白骨。
“妖后!你的报应到了!”
一声厉喝从广场入口传来。三皇子赵祯,在苏红袖和清风观道士的护卫下,大步走来。他手中高举一卷明黄圣旨:
“奉陛下密旨!太后陈氏,勾结邪教,祸乱朝纲,残害百姓,罪大恶极!即日起,废去太后尊位,打入冷宫,听候发落!康郡王及其党羽,一律拿下!”
“陛下……陛下醒了?”有老臣颤声问。
“陛下从未真正昏聩。”赵祯环视百官,眼中含泪,“这些年来,陛下装病示弱,只为暗中收集太后罪证。今日,便是肃清朝纲之时!”
他展开圣旨,当众宣读。旨意中,详细列举了太后二十条大罪,条条铁证如山。最后,皇帝宣布,即日起由三皇子监国,彻查此案。
“不可能……这不可能……”太后瘫倒在地,状若疯癫,“皇帝明明中了‘千年醉’,怎么可能醒……萨鲁曼说过,那药无解……”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
众人转头,只见永宁侯夏安在夏瑾的搀扶下,颤巍巍站起。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陛下中的‘千年醉’,解药就在柳家。二十年前,明珠公主入京时,便带来了此药,以防不测。只是没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
太后死死盯着那个瓷瓶,忽然癫狂大笑:“哈哈……哈哈哈……柳明月,柳明月!原来你早就防着本宫!好,好得很!”
她猛地转头,看向祭坛上的张玥,眼中是刻骨的怨毒:“夏明玥,你以为你赢了?告诉你,萨鲁曼已经来了!他带着血狼骑,带着蚀骨蜂,正在来的路上!你们所有人,都要给本宫陪葬!”
话音未落,天际传来一声尖锐的鹰啸。
一只赤眼黑鹰俯冲而下,爪子上绑着一个竹筒。竹筒落在祭坛上,滚到张玥脚边。
她捡起竹筒,抽出里面的信笺。只看了两眼,脸色就变了。
“怎么了?”陆景云急问。
张玥将信笺递给他,声音干涩:“萨鲁曼的信。他说……若不想京城变成死城,就在三日后的月圆之夜,独自前往西山断魂崖。否则,他就释放‘蚀骨蜂王’,让毒蜂席卷京城,鸡犬不留。”
信末,附着一小截黑色的蜂刺,散发着诡异的甜香。
陆景云握紧信笺,指节发白。
广场上一片死寂。
只有太后疯狂的笑声,在风中回荡:
“哈哈哈……陪葬……所有人都要陪葬……”
张玥抬起头,望向西边天际。
那里,乌云正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