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山间夜色,溅起的碎石滚落悬崖,久久听不到回音。
张玥伏在马背上,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和急促的马蹄声。陆景云在前方开路,苏红袖断后,三名受伤的听风楼好手被护在中间,而“穿山甲”被捆得像粽子一样横搭在一匹马背上,随着马匹奔跑不住呻吟。
“再坚持半个时辰,前面有处猎户遗弃的木屋,可以暂时歇脚。”陆景云的声音在风中传来,沉稳有力,“追兵若要调集大队人马封山搜索,至少需要天亮之后。”
张玥回头望去,百花山庄的方向,火光已经映红了半边夜空——那是他们离开前放的火。那火光像是某种祭奠,祭奠今夜死去的听风楼兄弟,也祭奠她在京城这半年步步惊心的潜伏。
“咳咳……”一名受伤最重的听风楼兄弟咳出血沫,身形在马背上摇晃。苏红袖见状,急催马匹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塞进他口中:“阿武,撑住!”
“楼主……属下……拖累大家了……”阿武的声音虚弱。
“别说傻话!”苏红袖的声音在夜色中斩钉截铁,“听风楼的兄弟,从来不会丢下任何一个!”
张玥心中一紧。今夜因她而死、因她而伤的人,又添了几个。这份债,她记在心里。
山路越来越崎岖,马匹行进的速度不得不放缓。月光透过稀疏的林木洒下,在地上投出斑驳诡异的光影。林深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更添几分不安。
“停!”陆景云忽然勒马,举起右手。
所有人都立刻停下,屏息凝神。张玥握紧了缰绳,她能感觉到身下的马匹也在不安地踏着蹄子。
陆景云侧耳倾听片刻,眉头微皱:“前方……有流水声,但水声中夹杂着别的声音。”
苏红袖翻身下马,俯身将耳朵贴在地面,片刻后抬头:“不止一匹马,大约七八骑,从西北方向来,速度很快,但……蹄声杂乱,不像训练有素的队伍。”
是敌是友?还是巧合路过的商旅?
“先避一避。”陆景云当机立断,“下马,把马牵到林子深处。苏楼主,你带人看好俘虏和伤员。晚晴,跟我来。”
张玥依言下马,将马缰交给一名听风楼兄弟,跟随陆景云悄无声息地向前潜去。两人借着林木和岩石的掩护,很快来到一处视野相对开阔的高坡。
月光下,果然见一队人马正沿着山下的小径疾驰而来。约莫七八人,衣着杂乱,有的穿着皮袄,有的甚至赤着半边臂膀,头上裹着颜色艳丽的头巾——典型的西域行商或游牧部落打扮。但他们骑马的姿态矫健狂野,马鞍旁挂着弯刀和弓箭,绝非普通商旅。
更引人注目的是,这支队伍中间护着一辆简易的马车,马车帘幕低垂,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是西域的马帮,还是……沙匪?”张玥压低声音问。
陆景云仔细观察着:“看装束,像是西域‘火狐部’的人。这个部落以擅长追踪和驯马闻名,亦商亦匪,行事亦正亦邪。但他们通常活跃在西域边境三百里以内,这里距离边境还有至少两日路程,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这时,那队人马忽然在山下小径的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为首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额头上有一道狰狞刀疤的壮汉,他跳下马,蹲在地上仔细查看了一番,然后站起身,用西域语大声说了句什么。
月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张玥看清了他的面容——高鼻深目,眼眶深邃,皮肤是常年被风沙打磨出的古铜色,确实是西域人无疑。
“他在说什么?”张玥不懂西域语。
陆景云神色凝重地翻译:“他说‘痕迹到这里就乱了,分头找,一定要在天亮前找到那只‘迷路的羔羊’。”他顿了顿,“‘迷路的羔羊’……是他们的黑话,通常指代有价值的俘虏,或者……逃跑的货物。”
张玥心头一跳:“他们是在追人?”
话音未落,那辆马车的帘幕忽然被一只纤细苍白的手掀开了一角。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张玥还是看清了——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侧脸,金发碧眼,典型的西域贵族容貌,但脸上带着惊恐和疲惫,嘴唇干裂,眼中满是绝望。
而更让张玥瞳孔收缩的是,那女子掀起帘幕的右手手腕上,戴着一串青金石手链——那幽蓝的色泽,与她母亲柳氏收藏的那枚青金石坠子,如出一辙!
“青金石……”张玥失声低呼。
陆景云也看到了,他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西域王室和贵族尤爱青金石,认为它是‘天空之石’,能沟通神明。这女子身份不简单。”
这时,那络腮胡子首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直射向张玥和陆景云藏身的方向!
“不好,被发现了!”陆景云一把拉起张玥,身形向后急退。
几乎同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夺”的一声,深深钉在他们刚才藏身的树干上,箭尾嗡嗡颤动!
“在那里!追!”西域汉子们发出粗野的呼喝,纷纷张弓搭箭,策马向着山坡冲来!
“退回木屋方向!”陆景云当机立断,护着张玥在林间疾奔。他们的马匹藏在林子深处,此刻回去取马已经来不及,只能靠双腿。
箭矢“嗖嗖”地从身边擦过,钉在树木和岩石上。张玥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但她强迫自己冷静,紧紧跟着陆景云的步伐,灵活地躲避着障碍物和冷箭。
两人很快退回到猎户木屋附近。苏红袖等人已经严阵以待。
“怎么回事?”苏红袖急问。
“遇到西域‘火狐部’的人,他们在追捕一个贵族女子,发现了我们,现在把我们当成目标了。”陆景云快速解释,“准备迎战,但不要硬拼,找机会突围!”
“他娘的,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苏红袖骂了一句,但手中软剑已然扬起,“兄弟们,布‘三才阵’!护住伤员和张姑娘!”
三名还有战力的听风楼好手立刻呈三角站位,将张玥、伤员和“穿山甲”护在中间。陆景云和苏红袖一左一右,站在三角阵的前端。
马蹄声如雷鸣般逼近,七八名西域骑手呼啸而至,将木屋前的空地团团围住。火把被点燃,跳动的火光映照出一张张充满野性和杀气的面孔。
络腮胡子首领策马上前,目光在陆景云、苏红袖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被护在中间的张玥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和疑惑。他用生硬的中原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躲在这里?”
陆景云上前一步,抱拳道:“这位首领,我等只是路过此地的旅人,并无意冒犯。方才只是偶然避让,若有冲撞,还请见谅。”
络腮胡子首领眯起眼睛,显然不信:“旅人?深夜……在山中?还带着伤员和……俘虏?”他的目光落在被捆着的“穿山甲”身上,“你们不像普通旅人。”
苏红袖冷哼道:“我们是什么人,似乎不关阁下的事吧?倒是你们,深夜纵马追捕一个弱女子,又算什么英雄好汉?”
提到那个女子,络腮胡子首领脸色一变,眼中凶光毕露:“那是我们部落的叛徒!偷了部族圣物出逃!我们必须抓她回去!你们……是不是她的同伙?!”
“我们根本不认识什么西域女子。”陆景云平静道,“首领若不信,可以搜查我们的行李,但请不要为难我等。”
络腮胡子首领沉吟片刻,忽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搜查?不必了。我看你们马匹不错,兵刃也精良,还有这个漂亮的小娘子……”他的目光再次贪婪地扫过张玥,“不如这样,你们把马匹、财物和这个女人留下,其他人,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放肆!”苏红袖勃然大怒,软剑直指对方,“你敢动我妹子一根头发试试!”
谈判破裂!
络腮胡子首领脸色一沉,挥手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拿下他们!那个女人,要活的!”
西域骑手们发出怪叫,策马冲来!弯刀在火把下反射出森冷的光!
“迎战!”陆景云长剑出鞘,剑气如虹,直取络腮胡子首领!
苏红袖软剑如毒蛇,缠向冲得最前的一名骑手。
听风楼三人组成的“三才阵”稳如磐石,刀光剑影中,将试图冲阵的骑手一次次击退。
张玥被护在阵中,心急如焚。她不懂武功,此刻成了最大的累赘。她目光急扫,忽然看到那辆被遗留在外围的马车——帘幕仍在微微晃动,里面那个西域女子的身影隐约可见。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红袖姐姐!掩护我一下!”张玥忽然低喝一声,趁着一名西域骑手被苏红袖击退的空档,猛地从阵中窜出,朝着马车方向冲去!
“晚晴!”陆景云大惊,想要回援,却被络腮胡子首领死死缠住。
“妹子!”苏红袖也急了,软剑狂舞,想要杀出一条路。
西域骑手们见张玥独自冲出,大喜过望,两名骑手调转马头,狞笑着向她包抄而来。
张玥心跳如鼓,但脚步不停。她知道自己这是在冒险,但如果能救下那个西域女子,或许……就能化解眼前的危机,甚至获得进入西域的契机!
就在一名骑手的弯刀即将砍到她后背时,张玥猛地扑倒在地,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刀锋,同时手中抓起一把沙土,向着另一名骑手的面门扬去!
那骑手下意识闭眼格挡。张玥趁机一跃而起,冲到了马车旁,一把掀开了帘幕!
马车内,那个金发碧眼的西域女子惊恐地缩在角落,手腕上的青金石手链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她看着张玥,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不解。
张玥快速用简单的西域语词汇(她曾在张家看过一些西域杂记)说道:“救你……合作……否则……死!”
女子显然听懂了,她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然后猛地点头,用生硬的中原话回道:“帮……帮我……我……报答……”
就在这时,那两名骑手已经追到,弯刀再次劈下!
千钧一发之际,马车内的西域女子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银色圆筒,对着车外一按!
“噗”的一声轻响,一大团紫色的烟雾从圆筒中喷出,瞬间笼罩了马车周围数丈范围!
“咳咳……是‘幻狐烟’!闭气!快闭气!”络腮胡子首领惊恐的大喊传来。
但已经晚了。吸入紫色烟雾的两名骑手和马匹,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手中的弯刀“当啷”落地,接着连人带马软倒在地,昏迷不醒。
烟雾也弥漫到了战团中央。陆景云、苏红袖等人见状,早已闭气后撤。而那些西域骑手猝不及防,接二连三地中招倒地。
只有络腮胡子首领见机得快,屏住呼吸,策马冲出了烟雾范围,但看着倒了一地的手下,脸色铁青。
紫色烟雾渐渐散去。张玥扶着那个西域女子从马车中走出。女子手中仍紧紧握着那个银色圆筒,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
“艾丽莎!你这个叛徒!竟敢用圣地的‘幻狐烟’对付自己人!”络腮胡子首领怒吼道。
名叫艾丽莎的女子挺直脊背,虽然虚弱,却用清晰的中原话回道:“巴图尔叔叔,我不是叛徒。是你们,背叛了月神的信仰,投靠了那个来自中原的恶魔祭司!我绝不会让部族的圣物落入他手中!”
中原的恶魔祭司?张玥和陆景云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震——莫非指的是西域大祭司?他已经将势力渗透到了边境部落?
巴图尔脸色变幻,最终恶狠狠地瞪了艾丽莎一眼,又扫过严阵以待的陆景云等人,知道今日已讨不到好。他冷哼一声:“艾丽莎,你以为逃到中原就能安全吗?大祭司的使者已经在路上了!你,还有这些帮助你的中原人,都会付出代价!”
说完,他吹了一声唿哨,仅存的两名未中毒的骑手牵来马匹,他翻身上马,竟不再管地上昏迷的同伴,疾驰而去,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危机暂时解除。
艾丽莎松了口气,身体一晃,险些摔倒。张玥连忙扶住她。
“多谢……你们。”艾丽莎虚弱地说道,看着张玥,目光落在她腰间无意间露出的那方海棠帕的一角,忽然,她瞳孔骤缩,猛地抓住张玥的手,激动地用西域语快速说了些什么。
张玥茫然不解。陆景云却听懂了,他脸色骤变,一个箭步上前,沉声问道:“你说什么?你认识这刺绣?”
艾丽莎死死盯着海棠帕上那独特的“双蕊海棠”针法,又抬头仔细端详张玥的容貌,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她用生涩却激动的中原话,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刺绣……是‘月神遗族’的圣纹!你……你是从哪里得到它的?你……你和二十年前失踪的‘明珠公主’……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