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廊下被斥后,张玥变得更加沉默。她不再去藏书阁,也不再在任何人面前看书。白日里,她只是在绣房埋头做事,将自己分内的绣活完成得又快又好,甚至主动承接了一些其他绣娘觉得棘手、不愿接的复杂订单。
她像一只敏锐的蜘蛛,在沉默中,悄悄织就着自己的网。
她利用一切机会,观察着张府内外的动向。她从下人们的闲谈中,拼凑出张家生意受损的详细情况;她从往来送货的婆子口中,打听外面铺子的经营状况和客人的喜好;她甚至通过小翠,了解到张家那几个铺面位置虽好,但因经营守旧,货品单一,在竞争激烈的市井中,其实早已是勉强维持,此番茶叶受损,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结合在《货殖列传》和那本《行商笔记》中看到的知识,在心中默默分析、推演。
她发现,张家的绣品铺子,虽然依靠她的绣艺接了些高价订单,但整体经营思路依然陈旧。铺子里卖的,多是些寻常的花鸟虫鱼、福禄寿喜图样,与别家并无太大区别,吸引不了追求新奇的客人。而且,定价策略死板,要么贵得吓人,要么便宜得毫无利润。
更重要的是,铺子与绣房之间沟通不畅。绣娘不知外面流行什么,掌柜的也不知哪位绣娘擅长何种风格,导致资源浪费,效率低下。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张玥心中逐渐清晰。
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又是一个被视作“累赘”的养女,若贸然提出什么经营策略,只会被当作痴人说梦,甚至引来更多的嘲笑和打压。
她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用一种能让张承宗听得进去的方式,展现自己的价值。
她开始暗中准备。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完成订单,而是利用晚上的时间,在粗糙的纸张上,凭借记忆和想象,勾勒出一些新颖别致的绣样图稿。有江南水乡的烟雨朦胧,有海外番邦的奇花异草(她从游记中看来),还有将传统图案进行重新解构组合的设计……
她将这些图稿小心藏好,如同猎人隐藏着自己的诱饵。
同时,她也开始清点和悄悄积攒自己的“资本”。那日陈老板买屏风给的五十两银子,自然落不到她手里,但偶尔有些客人指定要她绣活打赏的零碎铜钱,以及她之前偷偷出售绣样攒下的几钱银子,都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在一个破旧的胭脂盒里,埋在床下的砖块下。
钱虽然少得可怜,但这是她真正属于自己的、脱离张家也能动用的第一笔资金。
她知道,若想离开,若想回归,没有钱,寸步难行。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和暗地的筹备中一天天过去。张家的危机并未缓解,张承宗的眉头越锁越紧,府中的气氛也愈发压抑。
李氏的孕期反应越发强烈,情绪极不稳定,动辄打骂下人,对张玥更是连表面的和气都难以维持,时常指桑骂槐。
张玥对此一概隐忍。她像一粒深埋地下的种子,在寒冷的冬日里,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她抚摸着袖中的海棠帕,目光穿过绣房的窗棂,望向北方。
快了。她在心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