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妈如同押解犯人一般,将张玥“请”回了她的房间,并且第一时间就将“玥小姐深夜不眠,于廊下偷读杂书,浪费灯油”的事情,添油加醋地禀报给了已经睡下的李氏。
第二日一早,张玥便被叫到了李氏面前。
李氏因着怀孕,身子容易疲乏,脸色算不上好看。她看着垂首站在下方的张玥,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玥儿,我听说你昨夜不好生睡觉,跑到廊下看书去了?”
张玥跪了下来,低声道:“女儿知错。女儿只是……白日里女红做得不好,心中烦闷,睡不着,便想找本书静静心……” 她将缘由引向“女红不顺”和“静心”,试图淡化“读杂书”的性质。
然而,李氏此刻心思敏感,加之王妈妈在一旁煽风点火:“夫人,老奴看得真真儿的,那书厚得很,可不是什么静心的闲书!小姐年纪小,可别被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移了性情!”
李氏闻言,眉头蹙得更紧。她本就对张玥的“才气”心存芥蒂,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更是觉得这孩子心思不安分。她沉着脸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读那么多书做什么?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我看你就是心思太杂,才会女红没有长进!”
她顿了顿,不容置疑地宣布:“从今日起,你也不必想东想西了。便去绣房帮着做事吧,每日需完成定额的绣活。也让你静静心,收收性子!至于那些书,都没收了!免得你再看些有的没的,移了心性!”
去绣房……做活?
张玥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这等于彻底将她从“半主半客”的小姐身份,打入了如同仆役一般靠手艺吃饭的“绣娘”境地!甚至连她视若珍宝的书籍,也要被没收!
“娘……” 她下意识地想恳求。
“不必多言!” 李氏打断她,语气带着孕期特有的烦躁和不容置疑,“我这是为你好!等你什么时候静下心来,把女红学好了,再说其他!”
说完,她便挥挥手,示意王妈妈将张玥带下去。
张玥被半请半押地送到了位于后院的绣房。
绣房里光线尚可,摆放着几架绣绷,几个绣娘正在低头忙碌,空气中弥漫着布帛和丝线的味道。看到张玥进来,她们眼中都露出惊讶、同情,甚至是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
管事嬷嬷得了李氏的吩咐,对张玥谈不上恭敬,只是公事公办地指了一个角落的位置给她,又分配了一堆需要锁边的普通衣料给她:“小姐,这是您今日的活计,日落前需得做完。夫人吩咐了,规矩不能废。”
张玥看着那堆粗糙的布料和密密麻麻需要锁边的地方,又看了看自己那双原本用来执笔抚琴、如今却要拿起绣花针做粗活的手,心中一片冰凉。
她默默地走到那个角落,坐下,拿起针线。
细嫩的指尖很快就被粗糙的丝线磨得发红。她低着头,一针一线地开始工作,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从备受期待的“福星”“才女”,到被禁锢在绣房、与普通绣娘无异的“劳力”,身份的落差如同云泥。
窗外,是张府精致的庭院,是自由的天空。而她却只能被困在这方寸之地,重复着枯燥的劳作。
周夫子赠予的书籍被收走了,通往知识的大门似乎对她关闭了。
但,真的关闭了吗?
张玥的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她低头看去,一滴鲜红的血珠沁出,染在了粗糙的布料上,像一朵凄艳的小花。
她默默地吮去血珠,眼神在短暂的迷茫后,重新凝聚起光芒。
绣房可以禁锢她的身体,却禁锢不了她的思想。恩师的教诲言犹在耳,回家的执念从未熄灭。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那一方小小的蓝天。
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即便是做绣娘,她也要做最出色的那一个。她相信,只要不放弃,总会有云开月明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