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怀孕的喜讯,如同在张府这潭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迅速扩散,改变了府中微妙的平衡。
最先感受到变化的,便是日常的用度。
往日,张玥的份例虽比不得真正的高门嫡女,却也精细周到。衣裙是上好的杭绸细棉,点心是厨房特意制作的精巧样式,笔墨纸砚虽非名品,也绝无劣质。
然而,自李氏确诊有孕后不过旬日,张玥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
送来的春衫,料子明显粗硬了许多,颜色也不如以往鲜亮。小翠嘟着嘴抱怨:“小姐,这料子磨皮肤,我去跟他们换!”
张玥摇了摇头,平静地接过:“无妨,穿着也一样。”
端来的点心,不再是单独小灶精心制作的,而是和大厨房给下人们准备的混在一起,样式粗糙,味道也差了许多。有时甚至还会“忘记”送来。
最明显的是笔墨。送来的毛笔,笔锋歪斜,开叉严重,写不了几个字就分岔;墨锭杂质很多,磨出的墨汁灰暗无光,还带着异味;纸张更是粗糙发黄,稍一用力就会划破。
小翠气得要去理论,被张玥拦下了。
“小姐!他们也太欺负人了!分明是看夫人有了身孕,就敢如此怠慢您!” 小翠替她感到委屈。
张玥拿起那支劣质的毛笔,在粗糙的纸上试着写了几个字,墨迹果然晕开,字迹模糊。她放下笔,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淡淡道:“些许小事,何必争执。能用便好。”
她不是不委屈,而是清楚地知道,此刻去争,毫无意义,只会让人觉得她不懂事,惹人厌烦。李氏正沉浸在孕育亲生骨肉的喜悦中,张承宗也满心期盼,谁会在这个时候,来理会一个养女是否受了委屈?
她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穿着粗布衣服,吃着粗糙的食物,用着最差的文具。她甚至将那支分叉的毛笔用到几乎秃了,也没有开口索要新的。
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周夫子借给她的那些书籍之中。知识不会因为纸张的粗劣而贬值,智慧不会因为衣着的朴素而蒙尘。只有在文字的海洋里,她才能暂时忘却现实的冰冷,感受到内心的充盈与力量。
周夫子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看着她手中那支破旧的毛笔和粗糙的纸张,心中了然,暗暗叹息。他私下里又多找了些书给她,偶尔也会将自己用剩的、尚且完好的笔墨匀一些给她,却从不点破。
张玥感激夫子的回护,学习更加刻苦。
这一日,她正在窗下临帖,小翠红着眼圈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明显稀薄许多的燕窝粥——这是李氏之前吩咐每日给张玥滋补的,如今也成了敷衍。
“小姐,他们……他们实在太过分了!” 小翠声音哽咽。
张玥停下笔,看着那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粥,沉默了片刻。然后,她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平静地喝了下去。
喝完,她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抬头看向小翠,目光沉静如水:“小翠,记住,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今日的冷暖,他日,必不敢忘。”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与力量。
小翠看着自家小姐那沉静的面容,不知为何,心中的委屈和愤懑竟奇异地平复了一些。她隐隐觉得,小姐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窗外,春光正好。而室内的少女,已在人情的冷暖间,被迫迅速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