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永宁侯府层层叠叠的飞檐斗拱之上。锦绣阁西厢房最里间,烛火摇曳,将夏晚晴沉静而紧绷的身影投在窗棂上。
她独自坐在窗前,手中紧紧攥着那方承载着太多记忆与情感的双蕊海棠帕,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白日里书房中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反复回放——母亲抚画垂泪时那锥心的悲伤,自己险些失控的瞬间,还有……那封藏在木匣夹层中、带着西域香料气息的神秘信笺。
“西域……庇护……”这两个词如同魔咒,在她心中盘旋不去。
母亲柳氏,出身江南清流望族,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那封明显年代久远的信,那独特的纹样,都指向一个令人震惊的可能:母亲的出身,或许远比表面上看起来复杂,甚至可能与遥远的西域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个发现,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许多之前被忽略或无法解释的疑团。
为何赵姨娘当年处心积虑要将她拐卖至遥远的江南,而非简单地杀害?或许,不仅仅是为了让她“消失”,更是为了切断她与某种“根源”的联系,或者,是想从她身上找到与西域相关的东西?
为何太后如此忌惮永宁侯府,甚至不惜与西域大祭司勾结,布下如此庞大的局?难道不仅仅是因为父亲的兵权,更是因为母亲身上可能隐藏的、关乎西域的秘密?
苏红袖带来的消息——赵姨娘兄长与西域客商的资金往来;陆景云透露的——太后与西域使者的密切接触……所有这些零散的线索,此刻都被“西域”这两个字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漩涡中心。
她原本的计划,是在侯府隐忍,搜集赵姨娘拐卖的直接罪证,在合适的时机揭露身份,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但现在,她意识到,这或许只是冰山一角。即便扳倒了赵姨娘,隐藏在幕后的太后,以及那可能存在的、关乎母亲身世乃至两国安危的西域秘密,依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留在侯府,固然相对安全,可以徐徐图之,但太被动!太后已然出手构陷父亲,局势瞬息万变,她等不起!而且,只有在西域,才有可能找到破解太后阴谋、彻底扳倒这棵大树的决定性证据,甚至……找到保护母亲、守护家族的力量。
西域,必须去!
这个决定如同磐石落下,坚定了她的眼神。但她也深知,此行凶险万分,前途未卜。她需要更周密的计划,更充分的准备。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冬梅端着安神茶悄声走进。她是夏晚晴回府后,少数几个能让她稍微信任的下人之一。
“小姐,夜深了,喝点茶安神吧。”冬梅将茶盏放在桌上,担忧地看着夏晚晴紧绷的侧脸。
夏晚晴接过茶盏,却没有喝,而是压低声音,神情严肃:“冬梅,我需要你帮我做几件事,务必谨慎,不能惊动任何人。”
“小姐吩咐便是。”冬梅神色一凛。
“第一,明日你想办法,将书房中母亲那幅幼时画像,以及那盏琉璃走马灯的草图,临摹下来,越小越好,我要带走。”
“第二,留意府中关于西域的任何风吹草动,无论是来客、礼物,还是闲谈碎语。”
“第三,”夏晚晴顿了顿,声音更轻,“若……若我离开一段时间,你要替我留意夫人的身体状况,有任何异常,立刻想办法通知世子爷。”
冬梅眼中闪过震惊,但看着夏晚晴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重重点头:“奴婢记住了!小姐……您要去哪儿?”
“去一个,必须去的地方。”夏晚晴没有明言,她轻轻呷了一口微凉的茶,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让她的头脑愈发清醒。“或许,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让一切尘埃落定的答案。”
她必须尽快与苏红袖和陆景云商议。苏红袖的听风楼是连接江湖与西域的重要桥梁,可以提供路线、情报甚至庇护。而陆景云……他的智慧、武艺以及对朝堂局势的洞察,都是她此行不可或缺的助力,更重要的是,她内心深处那份难以言喻的信任与依赖。
然而,邀请陆景云同行,意味着将他卷入更大的风险之中。太后的势力、西域的未知危险……她心中升起一丝犹豫与不忍。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鸟喙啄击窗棂的声音——三长两短。是陆景云与苏红袖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
夏晚晴心中一紧,示意冬梅噤声,迅速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滑入室内,正是身着夜行衣的陆景云。他神色凝重,目光在触及夏晚晴时,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这么晚过来,可是有急事?”夏晚晴问道,心中隐约有了预感。
陆景云颔首,声音压得极低:“刚收到边关密报,太后以‘协理西域事务’为名,已派遣其心腹太监携‘特使’名义,秘密前往西域,同行的,还有康郡王府的几名高手。他们的行程,与我们之前推测的西域使者进京路线,有重合之处。”
果然!太后的手,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向了西域!这证实了夏晚晴的猜测,也让西域之行的紧迫性骤然提升。
夏晚晴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在书房中的发现,以及关于母亲身世与西域关联的推测,简明扼要地告知了陆景云。
陆景云听罢,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如此看来,西域确是关键所在。太后派人前往,定是有所图谋,我们必须抢在她前面,或者至少,弄清楚她的目的。”
他看向夏晚晴,语气坚定:“我随你一同去。”
没有询问,没有犹豫,只有一句沉静的“我随你一同去”。这份毫无保留的支持,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夏晚晴心中最后的那丝犹豫与不安。
“此行凶险,可能……”她还想说什么。
陆景云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淡而自信的弧度:“纵然是龙潭虎穴,闯了便是。况且,”他目光深邃地看向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简单的话语,却重若千钧。夏晚晴心头微颤,不再多言,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红袖那边,我会亲自去说。”陆景云道,“听风楼在西域亦有暗线,我们需要她的帮助,规划一条最隐蔽、最安全的路线,并设法弄到合适的身份文牒。”
计议已定,两人又低声商讨了一些细节,包括如何利用即将到来的老夫人寿宴作为掩护,制造离府的合理时机,以及离府后侯府内部的接应安排。
窗外,更深露重,寒意渐浓。但室内,一场关乎命运、跨越千里的远征,已在悄无声息中拉开了序幕。
夏晚晴走到窗边,望向西域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与无尽黑夜。
那里,有迷雾般的母亲身世,有阴险毒辣的太后阴谋,有未知的凶险与强大的敌人。
但同样,那里也可能藏着最终的真相,和她必须夺取的……破局之力。
她轻轻抚过袖中的海棠帕与那枚变得愈发重要的月亮玉佩,眼神冰冷而决绝。
西域,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