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逝。
这三天里,张玥几乎足不出户,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那幅“盘金绣”作品的最后完善中。她选择的图样并非寻常花鸟,而是一幅意境深远的《寒江独钓图》。素白的缎面为江,细密的银线勾勒出冰凌与水波,一叶扁舟,一位身披蓑衣的钓叟,而钓叟的蓑衣、斗笠以及鱼竿的尖端,则全部用上了极为复杂的盘金技法。
金线在她指尖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盘、绕、叠、压,层层递进,将蓑衣的粗糙质感、斗笠的编织纹路、乃至鱼竿的坚韧,都表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在钓竿尖端,她用极细的金线盘出鱼线垂入水中的细微弧度,并在末端缀以一颗米粒大小的珍珠权作鱼漂,画龙点睛,整个画面瞬间活了过来,一种孤寂、清冷而又坚韧的意境跃然布上。
这件作品,不仅考验了极致的绣工,更融入了她对意境的理解和表达,已远超普通绣娘的范畴,近乎艺术创作。
第四日清晨,天色微明。张玥换上了一身半新不旧、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月白色细布襦裙,乌黑的头发简单地绾了一个双丫髻,除了一根素银簪子,别无装饰,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利落,又不失少女的沉静。
她将完成的《寒江独钓图》绣屏小心地用素布包好,又检查了一遍随身携带的针线包,那里除了常规工具,还藏着那方至关重要的“双蕊海棠”帕子。
“小姐,您一定可以的!” 小翠送到客栈门口,紧张又期待地攥着衣角。
张玥对她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独自一人朝着永宁侯府的西侧角门走去。
辰时初刻,侯府的西角门已然开启。门口除了值守的婆子,果然见李嬷嬷等在那里。见到张玥准时到来,且衣着打扮符合要求,李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低声道:“跟我来,莫要多看,莫要多言。”
张玥点头,默默跟在李嬷嬷身后,踏入了那道她魂牵梦萦了数年的门槛。
入门之后,并非直接进入内院,而是一段曲折的回廊和几重院落,显然是侯府外围仆役活动区域。虽只是外围,但亭台楼阁、假山池沼的规模与精致,已远非江南张家可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深宅大院特有的、混合着檀香、草木和一丝威严的气息。
张玥低眉顺眼,谨记李嬷嬷的吩咐,不敢左右张望,但眼角的余光依旧贪婪地捕捉着一切熟悉的景致——那抄手游廊的样式,那庭院中熟悉的玉兰树……无一不在刺痛着她的神经,提醒着她这里曾是她的家。
考核的地点设在外院一间宽敞的厅堂里。此时,厅内已聚集了二三十名等待选拔的绣娘,年纪从十几岁到三十余岁不等,个个神情紧张,屏息凝神。上首坐着三位嬷嬷,除了李嬷嬷,还有两位面相更为严厉、衣着也更显体面的老嬷嬷,想必是府中地位更高的管事。
李嬷嬷将张玥引到一旁等候,自己则上前与那两位嬷嬷低声交谈了几句,目光朝张玥这边示意了一下。那两位嬷嬷审视的目光立刻落在了张玥身上,带着明显的怀疑与挑剔——一个来历不明的外地小姑娘,也敢来侯府应选?
张玥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压力,却依旧垂首静立,姿态从容。
考核开始。第一项是基础针法考校,所有绣娘同时进行,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指定的平针、套针、打籽等针法。这对张玥而言毫无难度,她手指翻飞,动作流畅精准,针脚细密均匀,很快便完成了任务,而且完成质量明显高出旁人一筹,引得那位负责监督的嬷嬷都多看了她两眼。
第二项是限时绣制一小幅指定图样——一朵牡丹。这考验的是速度、基本功和对常规图样的掌握。张玥依旧完成得又快又好,牡丹花瓣层层叠叠,色彩过渡自然,形态饱满雍容。
连续两项优异表现,让上首那两位原本带着怀疑的嬷嬷神色稍霁,看向张玥的目光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审视。
终于,到了最后一项,也是决定去留的关键——自选作品展示与讲解。
前面的绣娘们纷纷呈上自己的作品,多是些常见的福禄寿喜、花鸟虫鱼,虽不乏精巧之作,但终究难脱窠臼,未能引起太大波澜。
轮到张玥了。
她捧着那个素布包裹,稳步走到厅堂中央,对着上首三位嬷嬷盈盈一拜,然后缓缓展开了手中的绣屏。
当那幅《寒江独钓图》完全呈现在众人面前时,整个厅堂瞬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那独特的选题、精妙的构图,尤其是那巧夺天工的盘金技法所震撼!
素缎为江,银线作波,已是清冷孤高。而江心那叶扁舟、那个钓叟,在金线的勾勒下,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孤寂与坚韧!那盘金技法绣出的蓑衣,在光线下闪烁着细碎而内敛的光芒,粗糙与华美奇异融合,将钓叟那种超然物外、遗世独立的风骨刻画得入木三分!
这哪里是一件绣品?分明是一幅意境深远的画,一首凝练隽永的诗!
“这……这是盘金绣?!” 一位一直沉默寡言、面容古板的嬷嬷猛地站起身,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她几步走到张玥面前,几乎是贴着绣屏仔细观看,手指微微颤抖,“如此繁复的盘金技法,竟能绣出如此写意的意境!这针法……这针法似乎还融入了失传的‘游鳞叠针’?!”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张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你这盘金技法,从何处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