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不知疲倦地行驶着,颠簸似乎永无止境。车厢里黑暗而拥挤,除了车轮声,便是几个孩子细弱的、充满恐惧的呼吸声和偶尔压抑不住的啜泣。
夏明玥蜷缩在角落,最初的冰冷恐惧过后,一种名为“求生”的本能开始在她小小的身体里苏醒。她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绝望哭泣,而是努力睁大眼睛,试图适应这黑暗,耳朵也竖起来,捕捉着外界一切可能的信息。
“吱嘎——” 车门上的一个小窗被从外面拉开一条缝,一丝微弱的光线和冷风透了进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粗哑凶狠的男声:“都给我安静点!谁再哭闹,就把谁扔下去喂狼!”
哭声瞬间戛然而止,只剩下恐惧的抽气声。借着那点光,夏明玥看清了车内的情况。连她在内,一共五个孩子,三男两女,年纪都和她相仿,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唯有她,身上的锦缎华服与这环境格格不入,也格外扎眼。
那凶恶的男人目光扫过车内,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冷哼一声,又“砰”地关上了小窗。
黑暗重新降临。
“我……我想回家……” 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在夏明玥身边响起,是那个看起来最瘦弱的小女孩。
夏明玥没有说话,只是悄悄伸出手,在黑暗中握住了那只冰冷的小手。那小女孩似乎得到了些许安慰,往她身边靠了靠。
时间在黑暗中变得模糊。饿了,只有硬邦邦、硌牙的粗面饼子递进来;渴了,只有一个破旧的水囊轮流喝几口冷水。夏明玥从未吃过这样的苦,但她强迫自己咽下去,她知道,必须活下去。
她开始默默地在心里计数,根据马车颠簸的频率、停车喂马休息的间隔,来估算时间和路程。她努力倾听车外赶车人的交谈,尽管断断续续,还是捕捉到了一些零碎的词句——“过了黄河”“江南道”“扬州府”……
江南?她听母亲和哥哥提起过,那是很远很远的地方,风景如画,但离京城有千里之遥。
心中的希望,随着这漫长的路途,一点点下沉。
有一次停车休息时,那个坐在她身边的瘦弱女孩,或许是终于承受不住这恐惧和折磨,猛地跳下车,发疯似的朝着路边的林子跑去。
“小贱人!还敢跑!” 看守的壮汉怒骂一声,两步就追了上去,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抓了回来,然后便是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
女孩凄厉的哭喊声像刀子一样割在夏明玥的心上,其他孩子吓得瑟瑟发抖,紧闭双眼。
夏明玥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忍住没有冲上去。她看着那壮汉凶残的模样,看着女孩很快没了声息,像破布一样被扔回车上,心里彻底明白,在这些没有人性的拐子面前,反抗和逃跑,只会招致更残酷的对待。
她必须等待,必须隐忍。
她不再轻易流露情绪,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靠在车壁上,看似在发呆,实则在脑海中反复回忆侯府的一切,回忆爹娘和哥哥的容貌,回忆那盏琉璃走马灯,回忆那件双蕊海棠肚兜……这些记忆,是她此刻唯一的光和暖。
她也开始偷偷观察那几个同车的孩子,记住他们的特征,倾听他们偶尔梦呓中透露的家乡信息。她知道这些信息可能没用,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准备”。
马车日夜兼程,离京城越来越远。夏明玥的心,在绝望与希望之间反复煎熬,却也在这煎熬中,被迫迅速地成长。那属于五岁孩童的天真烂漫,正在被艰难时世一点点磨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远超年龄的沉静与隐忍。
她不再是那个只需承欢膝下的侯门明珠,她必须学会,在泥泞中挣扎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