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不再是开阔的海域,而是被压缩在岩石与黑暗之间的、狂暴湍急的水流走廊。
嶙峋的、泛着幽暗金属光泽的岩石从上下左右各个方向突出,犬牙交错,构成令人窒息的迷宫。古船幽蓝的光芒只能照亮前方一小段距离,那些岩石的阴影便迫不及待地吞噬掉光线,投下更多不可知的黑暗。能量涡流如同潜伏在暗处的透明巨兽,时而出现在左舷,拉扯着船体;时而又在右前方无声地旋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吸力。暗红色的“惰性污染”胶质虽然被林道一先前的银光爆发暂时抑制,不再如之前般蜂拥粘附,但依然如同恶毒的苔藓,星星点点地附着在岩石表面和涡流边缘,散发出令人不安的微光。
古船将几乎全部算力都用于导航和姿态控制。它像一个在刀锋上行走的杂技演员,在狭窄的水道中不断进行着微小而急促的转向、抬升、下潜。船体与尖锐岩石擦肩而过的刮擦声,令人头皮发麻;被涡流边缘拉扯时的剧烈晃动,则让人胃部翻腾。幽蓝光芒在船体上急促流转,合成音以极快的频率报出各项参数和警报,大部分都指向临界值。
战兔将自己和林道一牢牢固定在船首凹陷处,用身体作为最后的缓冲。他死死盯着前方,心脏随着每一次惊险的规避而狂跳。build驱动器能量已彻底枯竭,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祈祷和信任——信任这艘古老造物的能力,信任昏迷的林道一那神秘爆发带来的余韵。
木筏的处境则更加险恶。
失去了与古船的物理连接,木筏如同一片真正的落叶,在狂暴的暗流和复杂障碍中完全失去了自主能力。它被水流裹挟着,时而撞上相对平缓的岩壁,发出沉闷的巨响;时而被卷入小型涡流的边缘,打着旋儿几乎倾覆;更多的时候,是在古船刚刚驶过的、转瞬即逝的“安全缝隙”中,被龙我和艾丽西亚用尽全身力气,用长篙、船桨甚至手脚,险之又险地“推”或“撑”过去,勉强跟上。
龙我几乎化身为人形礁石。他双腿如同生根般扎在木筏上,上半身肌肉贲张,将长篙舞得虎虎生风。遇到凸出的岩石,他怒吼着用篙尖抵住,利用反作用力推开木筏;遇到吸力,他直接将长篙深深插入水流较缓的岩缝,以自身为锚点,硬生生将木筏“拽”离危险区域。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骨骼的闷响和肌肉的撕裂感,但他浑然不觉,眼中只有前方的古船和身边的同伴。
艾丽西亚则成为了木筏的“眼睛”和“神经”。她放弃了固定的尾舵(在如此湍急多变的水流中,尾舵作用有限),全身伏在木筏边缘,双手抓住固定绳索,将半个身体探出筏外,用最直接的方式感知水流的变化、岩石的距离、涡流的位置。她不断用短促而清晰的口令指引龙我的发力方向和时机:“左前抵!”“右侧撑住!”“低头!上方岩石!”“准备!前方有吸力,三秒后全力向后!”她的声音在激流轰鸣中异常稳定,仿佛暴风眼中的平静点。
两人的配合在生死边缘磨砺到了极致。没有言语交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木筏倾斜的角度,都能让他们瞬间理解彼此的意图。木筏在惊涛骇浪和岩石密林中艰难穿行,虽然不断受损(一根侧梁彻底断裂,部分捆扎藤蔓崩开),但核心结构在两人的拼命维护下,竟奇迹般地没有散架!
然而,通道的恶意远不止于此。
在闯过一片特别密集的礁石区后,前方的水道骤然变得更加狭窄,而且,水中开始弥漫起一种**淡淡的、如同陈旧铁锈混合着腐败海藻的甜腥气味**。古船幽蓝光芒照射下的水流,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浑浊的暗绿色**。
【警告!进入高浓度‘惰性污染’弥散区!】
【水体能量惰性化指数急剧上升!】
【船体能量回路效率下降27%!稳定系统效能衰减!】
【检测到微弱精神干扰波动……建议乘员保持意识集中……】
合成音的警报让战兔心头一紧。他看向四周,果然,那些附着在岩石上的暗红胶质,在这里变得更加“活跃”,甚至开始如同活物般,从岩壁上缓缓“流淌”下来,融入暗绿色的水流中。更令人不安的是,一种**低沉、混乱、仿佛无数细碎梦呓叠加在一起的杂音**,开始隐隐约约地钻进脑海,试图扰乱思绪,勾起内心深处的疲惫、恐惧和绝望。
木筏上,龙我和艾丽西亚也感觉到了异常。龙我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烦躁和眩晕,手中的长篙差点没抓稳。艾丽西亚则眉头紧锁,用力晃了晃头,试图驱散那试图侵蚀她冷静判断的杂音。
“这东西……还带精神攻击的?!”龙我骂了一句,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不要听!专注眼前!”艾丽西亚厉声喝道,同时用手指死死扣住木筏边缘的粗糙木刺,用更强烈的物理刺激对抗精神干扰。
古船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船体幽蓝光芒的流转变得滞涩,规避动作也不再那么精准灵敏,有一次甚至险险地擦到了一块突出的岩石,船体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划痕和些许附着的暗红胶质。
“不行……这样下去……船会先撑不住……”战兔看着古船愈发艰难的状态,心急如焚。能量效率下降,稳定系统衰减,还有精神干扰……多重打击下,古船的容错率正在急剧降低。
就在这危急时刻,昏迷中的林道一,身体再次**出现了异动**。
他并没有醒来,但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正陷入一场极其痛苦或不稳定的梦境。他胸口的银光,以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高频**的方式急速闪烁着,如同挣扎的信号灯。
更奇异的是,随着他银光的闪烁,那些弥漫在水中的、暗绿色的“惰性污染”物质,以及那些试图靠近船体的暗红胶质,竟然开始出现**微弱的、不稳定的排斥现象**,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屏障,在他周围形成了一片相对“干净”的小小水域。
而林道一那断断续续的梦呓,也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清晰了一些:
**“……阵列……在……响应……干扰……源……不在这里……在更深……连接……不稳定……”**
他似乎在无意识中,再次与远方的银色阵列建立了某种极其微弱的连接!并且,通过这种连接,他(或者说阵列的力量)正在被动地对抗着此处的“惰性污染”和精神干扰!
这种对抗显然是吃力的、不稳定的。林道一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正是这微弱而及时的对抗,如同在浓雾中点亮了一盏小灯,为古船和木筏争取到了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
古船船体的幽蓝光芒,在林道一周身那微弱排斥场的影响下,似乎恢复了一丝活力,流转稍微顺畅了一点。合成音的警报频率也略有降低。
【检测到……外部高秩序能量场介入(微弱)……局部污染浓度被临时压制……】
【系统效能……小幅恢复……】
【建议……尽快脱离当前区域……】
战兔立刻明白了状况。林道一正在用自己昏迷中的、不稳定的意识连接,为他们开辟道路!但这对他本人的负担难以想象!
“加速!冲过去!”战兔对着古船,也是对着木筏上的同伴大喊。
古船接收到了“尽快脱离”的指令,幽蓝光芒再次亮起,不顾能量消耗,将剩余动力大部分用于推进,沿着相对污染较弱的缝隙,向前猛冲!
木筏上,龙我和艾丽西亚也精神一振,趁着精神干扰稍减、水流因古船加速而带起的尾流稍显平稳的瞬间,拼尽全力操控木筏,紧紧咬住!
他们在暗绿色的污染水域中艰难穿行,四周是缓缓蠕动的胶质和无处不在的诡异低语。古船如同风中之烛,光芒明灭不定;木筏更是如同狂涛中的蛋壳,随时可能破碎。但没有人放弃。
林道一的梦呓和银光的闪烁,成了黑暗中唯一的方向和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前方的水道**陡然变宽**,水色也从暗绿色逐渐变回相对正常的深蓝。那些附着在岩石上的暗红胶质肉眼可见地减少,令人烦躁的低语也渐渐远去。
他们冲出了高浓度污染区!
古船的速度立刻放缓,船体光芒黯淡到了极点,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只是凭着惯性向前滑行。合成音也变得有气无力:【脱离……高危区域……能量水平:1.2%……进入强制……休眠准备……】
木筏上,龙我和艾丽西亚几乎虚脱,瘫倒在积水的筏面上,大口喘着气,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木筏受损严重,但主体还在。
战兔也松了口气,连忙检查林道一的状况。少年依旧昏迷,但颤抖停止了,眉头也略微舒展,只是脸色依旧难看,胸口的银光微弱却平稳。刚才的爆发和连接,似乎暂时平息了。
暂时安全了。
然而,没等他们真正放松,前方通道的“尽头”,或者说,一个新的“景象”,出现在古船幽蓝光芒的映照下。
那不再是狭窄的岩石水道,而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水下空间**。空间的底部,是一片平缓上升的、覆盖着银灰色细沙的海床。而在海床的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个巨大的、残缺的、与古船风格类似但更加庞大的金属造物残骸**。
那似乎是一艘**更大古船的残骸**,或者某个固定设施的基座。它的大部分结构已经断裂、坍塌,被沙砾半掩,但依稀能看出其原本宏伟的轮廓。残骸的表面,同样蚀刻着古老的纹路,只是大多黯淡无光,只有少数几处,还在极其缓慢地闪烁着**微弱的、淡金色的光点**。
而在残骸旁边,靠近海床与岩壁交界的地方,有一个**明显是人工开凿的、边缘规整的圆形洞口**,直径约三米,内部幽深,不知通向何处。洞口边缘,镶嵌着一些已经失去光泽的晶体和金属构件。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片水域异常**清澈、平静**,“惰性污染”的痕迹几乎看不到。空气中(如果水下有空气的话)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与古船类似的“旧金属与臭氧”气息,却更加纯净,没有腐败感。
古船滑行到这片开阔水域后,速度几乎降到零,静静悬浮在那巨大残骸前方不远处,幽蓝光芒微弱地映照着眼前的景象。合成音以最低能耗模式,发出最后的提示:
【抵达……导航路径中继点……标记为:‘先驱者残骸’与‘维护者通道’入口……】
【检测到……微量稳定能量源……来自残骸残留节点……可尝试进行……最低限度接触式补充……】
【警告:残骸状态不稳定,‘维护者通道’状况未知……探索风险……自行评估……】
【本船能量即将耗尽……进入保护性休眠……如需唤醒……需提供外部高纯度能量或……特定协议指令……】
提示结束,古船船体最后一点幽蓝光芒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整艘船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冰冷沉默的黑色巨物,静静地悬浮在水中,只有船体那流畅的线条和古老的蚀刻纹路,证明着它曾经的非凡。
它“睡”着了。
战兔、龙我、艾丽西亚,以及昏迷的林道一,被留在了这片陌生的、有着巨大残骸和神秘洞口的水下空间。
前路未卜,唯一的向导沉睡。
但他们至少,暂时摆脱了身后那条死亡通道,来到了一处似乎蕴含着线索与可能性的……**中转站**。
微光在裂隙尽头闪烁,是希望,还是另一个深渊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