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白炽灯泛着冷硬的光,将墙壁照得惨白。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缓慢旋转,像极了此刻审讯室内凝滞的气氛。金属桌椅碰撞的轻响从隔壁传来,混杂着走廊里模糊的脚步声,让这间不足十平米的空间更显压抑。
林辰将保温杯放在桌角,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边缘滑落,在审讯记录纸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痕迹。他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张猛,“夜枭”犯罪团伙核心成员,三天前在跨境抓捕行动中落网时,还试图咬碎藏在臼齿里的氰化物胶囊,被特警及时按住才保住性命。
“张猛,”林辰的声音平稳得像摊死水,“我们已经核实了你的账户流水。从去年三月到今年五月,你名下七个离岸账户有过五十六笔异常转账,总额超过八千七百万。这些钱的来源,你比我们清楚。”
张猛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穿着囚服的肩膀塌陷着,原本在监控画面里总是紧绷的肌肉此刻松弛得像块浸了水的海绵。被捕后的七十二小时里,他拒绝进食,拒绝说话,只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直到今早才突然提出要见负责审讯的警官。
“我要见律师。”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摩擦的痛感。
“你的律师正在办理会见手续,但在此之前,”林辰将一份打印好的照片推到桌对面,“这是你女儿上周在市第一幼儿园的运动会上拍的。她跳羊角球拿了第一名,老师说她领奖时一直在问爸爸为什么没来。”
照片上的小女孩扎着双马尾,穿着粉色运动服,举着奖状的样子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张猛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不受控制地蜷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林辰注意到他手腕上的淤青——那是试图自残时被束缚带勒出的痕迹。
“她才五岁。”林辰的语气依旧平淡,“根据《刑法》第287条之二,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最高可判三年,但如果是团伙主犯,且涉及洗钱、非法获取公民信息、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多项罪名,数罪并罚的话,你可能要在监狱里待二十年以上。”
张猛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起伏得像台老旧的风箱。他猛地抬起头,眼里的血丝蔓延开来,像蛛网般覆盖住整个眼白:“我不是主犯!我只是负责转账,真正的主谋是夜枭!是他指使我们做的!”
“夜枭是谁?”林辰身体微微前倾,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我们查过所有与你们团伙有交集的人,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他不叫夜枭,那是代号!”张猛突然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带着濒临崩溃的尖锐,“他的真名叫刘天!是个黑客,顶级的那种!”
这个名字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辰心底漾开一圈涟漪。他不动声色地按下录音笔的暂停键,换了盘新磁带,然后抬笔在审讯记录上写下“刘天”两个字,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继续说。”
张猛的肩膀抖了一下,像是突然泄了气的气球。他低下头,盯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铐,金属的冰凉透过皮肤渗进骨头里。“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三年前的曼谷。当时我在那边做地下钱庄,有个中间人介绍说有笔大生意,让我去湄南河边的一家仓库见面。”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回忆的恍惚:“仓库里没开灯,就他一个人坐在阴影里,面前摆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光打在他脸上,只能看到个模糊的轮廓,瘦得像根竹竿,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林辰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与张猛的叙述交织在一起。“他穿什么衣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征?”
“黑色连帽衫,帽子一直拉到头顶。”张猛皱着眉努力回忆,“说话声音很年轻,可能不到三十岁?左手虎口有块疤,像被烟头烫的。他说自己在国外待过很久,普通话里带着点奇怪的口音,卷舌音发不标准。”
审讯室的空调突然发出一阵嗡鸣,冷风从通风口吹出来,拂过林辰的后颈。他想起技术科提供的报告——过去两年里,全国有十七家银行的数据库遭到非法入侵,入侵者使用的攻击代码带有明显的东欧黑客风格,但追踪到的Ip地址最终都指向了东南亚的服务器集群。
“他为什么要组建这个团伙?”林辰问道。
“钱。”张猛的回答毫不犹豫,“他说要在三十岁前赚够十个亿,然后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居。他负责攻破系统,窃取信息,我们负责把这些信息变现——银行卡号和密码卖给诈骗集团,企业机密卖给竞争对手,有时候还会帮某些人黑进对手公司的服务器,制造数据混乱。”
他顿了顿,喉结又开始滚动:“去年冬天,我们黑了一家上市公司的财务系统,拿到了他们做假账的证据。刘天说这种东西最值钱,让我联系那家公司的竞争对手。最后对方付了两千万买走数据,转天那家公司的股价就跌停了。”
林辰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与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渐渐重合。“你们是怎么联系的?电话?微信?”
“都不用。”张猛摇了摇头,“他有自己开发的加密通讯软件,只能在暗网登录,每次使用后自动销毁聊天记录。我们从来不知道他在哪,有时候他发消息显示的是纽约时间,有时候又是悉尼时间。有一次我半夜接到他的指令,视频通话里能看到窗外的极光,他说那是在挪威。”
“他有没有固定的落脚点?”
“没有。”张猛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茫然,“他说自己像幽灵一样,在哪都能活。去年圣诞节,他突然给我们群发了张照片,是在迪拜帆船酒店的顶层套房里拍的,桌上摆着香槟和蛋糕。可第二天就让我们去非洲的尼日利亚接一笔单子,说那边的网络监管松,好下手。”
林辰将这些信息快速记在本子上,字迹潦草却条理清晰。他注意到张猛的手指一直在微微颤抖,不是恐惧,更像是某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就像那些在法庭上炫耀自己犯罪细节的囚徒,在毁灭的边缘突然找到了扭曲的存在感。
“他的技术到底有多厉害?”林辰换了个角度问道。
张猛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像是提到了自己崇拜的偶像:“前年,我们想黑进一家安保公司的监控系统,那家公司用的是美国军方淘汰的加密协议。我们三个技术人员忙活了半个月,连防火墙的边都没摸到。刘天来了之后,坐在电脑前喝了三杯咖啡的功夫,就把整个系统的后门程序写好了。他说那些防火墙在他眼里就像纸糊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的语气:“他说自己十七岁就被挖到国外的黑客训练营,那里的老师都是前cIA的技术顾问。他们训练的不是怎么写代码,是怎么毁掉一个国家的网络系统。他还给我们看过一段视频,是他当年在训练营的考核——用四十分钟瘫痪了一个小国的电力系统,整个首都都停电了。”
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技术科的小李探进头来,对林辰比了个手势。林辰点点头,起身走到门口。“查到了,”小李压低声音,“国际刑警那边有记录,刘天,男,29岁,祖籍是咱们省的青州市。父母在他十岁时离异,他跟着母亲移民加拿大,十五岁时因为非法入侵学校服务器被少管所收容,十七岁后失踪,Interpol的红色通缉令上有他的名字,涉嫌参与2019年欧洲央行数据泄露案。”
林辰的眉头拧了起来。青州,那是他的老家。他想起小时候住的那条老街,巷口有棵百年的老槐树,夏天的时候总有人在树下摆棋摊。很难想象,那个从小在青石板路上追着蜻蜓跑的孩子,会变成现在这个隐在网络阴影里的“夜枭”。
回到座位上时,林辰注意到张猛正盯着桌上的照片出神,手指几乎要触碰到那个笑靥如花的小女孩。“你女儿的抚养权官司,我们帮你联系了公益律师。”林辰将一杯温水推过去,“如果你能提供刘天的具体线索,算是重大立功表现,法院量刑时会考虑的。”
张猛拿起水杯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水洒在囚服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他有个习惯,”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决绝,“每次完成大单子,都会去一个地方——马尔代夫的吉利岛。他说那里的海底光缆有段盲区,最适合隐藏信号。他还说过,等赚够钱,就在岛上买栋带私人泳池的别墅,每天潜水看珊瑚。”
林辰的笔停在纸上,墨水在“吉利岛”三个字周围晕开一小团墨渍。“他最近一次提到这个地方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十五号,”张猛的声音很肯定,“那天我们刚做完一笔医院的单子,卖了五千多条患者的病历信息。他在通讯软件上说,这单做完,就去吉利岛待半年,谁也联系不上他。”
林辰站起身,将审讯记录纸整理好,在最后一页签下自己的名字。“张猛,你说的这些,我们会去核实。如果属实,我会在起诉意见书中注明你的立功表现。”
张猛突然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警官,刘天他……他不是人。他能黑进任何系统,包括你们的监控、通讯设备。你们抓不到他的,他就像活在网络里的鬼……”
林辰没有回应。他走出审讯室,走廊里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城市的霓虹灯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道不规则的光斑,像极了网络世界里那些闪烁不定的数据流。
“通知国际刑警组织,协查刘天在马尔代夫的活动轨迹。”林辰对着对讲机说道,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另外,联系技术科,准备破译‘夜枭’团伙使用的加密通讯软件,我要知道刘天所有的通讯记录。”
对讲机里传来清晰的回应声。林辰抬头看向墙上的电子钟,已经是晚上十点十七分。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妻子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女儿睡了,她说要等爸爸回来讲故事。”
他编辑了条回复:“今晚可能要通宵,替我亲亲她的额头。”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突然想起张猛提到的那个细节——刘天左手虎口的疤痕,像被烟头烫的。
这个特征,和十年前他在青州老家派出所实习时,处理的一起未成年人盗窃案里的那个男孩,一模一样。
林辰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闭上眼睛。记忆里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眼神倔强的少年,与张猛描述的那个隐在阴影里敲着键盘的黑客,在脑海里渐渐重叠在一起。他掏出烟盒,想抽支烟,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一声打开,带着穿堂风卷来一阵凉意。林辰深吸一口气,将烟盒塞回口袋,大步走向技术科——那里的电脑屏幕还亮着,无数行代码在黑暗中闪烁,像在编织一张捕捉幽灵的巨网。而网的另一端,那个名叫刘天的男人,或许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看着海底光缆传来的数据洪流,等待着下一次出手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