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西域那片有着城郭邦国、丝路遗产,可承前朝旧制加以改造的疆域,北疆,则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这里没有星罗棋布的国度,只有望不到尽头的戈壁、随风起伏的草海,以及逐水草而居、如同云朵般聚散无常的部落。一切,几乎都需从零开始,在白纸上描绘全新的统治蓝图。
北疆都护府的核心,坐落在昔日轲比能王庭废墟旁拔地而起的玄门城。此城依山傍险,以巨石垒砌,城墙高厚,箭楼林立,与其说是郡治,更像是一座雄踞漠南的巨型军事堡垒。都护府衙署内,炭火驱散着塞外的寒意,平北将军、北疆都护张辽,正与玄门令诸葛瑾,以及几位新任的郡守、将领,围在一张绘制着广袤北疆的舆图前。
张辽目光沉静,手指重重地点在玄门城的位置,然后向北、向东划出两条清晰的弧线。“北疆广漠,部落散居,若仅守一点,无异于坐困孤城。都护府治所设于玄门郡,乃中枢所在。然,控制之要,在于支点!”
他的手指移向舆图西北方向,落在一条蜿蜒的河流旁:“饶乐水流域,水草丰美,乃通往漠北要道。于此,筑居延城,设居延郡!” 随即,手指又转向东北,点在一片巨大的蓝色湖泊旁:“呼伦湖,草原明珠,控扼诸部。于此,筑呼伦城,设呼伦郡!此二郡,与玄门郡互为犄角,如同三根楔子,牢牢钉入这漠南草原腹地,辐射四方!”
一位刚从并州调来的将领看着舆图上那大片大片的空白区域,忍不住咂舌:“将军,这……地广人稀,部落飘忽,如何守御?”
张辽尚未回答,一旁的诸葛瑾已开口,他比几年前更显沉稳,面庞被北地的风霜刻上了些许痕迹,但眼神依旧温润而睿智:“李将军所虑极是。故北疆之治,首在‘因势利导,化民为兵’。各郡治所,自然要驻以重兵。然更重要的是,需在这些支点之间,择水草便利处,广设军马场、屯垦点,招募归附胡民为‘义从’,与汉军混编戍守。使其有恒产,有归属,则边境自安。”
军事方略既定,诸葛瑾便将主要精力投入到了更为复杂和基础的经济与民政构建之中。这并非易事,草原的法则与中原截然不同。他花了大量时间,带着少数随从,骑着马,深入一个个部落的毡房,与那些脸上刻着风霜、眼神中带着警惕与好奇的部落首领、长老们交谈,倾听他们的需求,了解他们的习俗。
在一处位于玄门城东北方向百余里的河谷地带,诸葛瑾正与几位鲜卑、乌桓部落的首领围坐在篝火旁。火上烤着肥美的羔羊,奶酒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一位年长的鲜卑部落首领,抚摸着花白的胡须,用生硬的汉语说道:“诸葛大人,你们汉人筑城、垦荒,是好。但我们世代放牧,离开了马群和羊群,就像雄鹰折断了翅膀。朝廷让我们定居,这……”
诸葛瑾温和地笑了笑,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老族长,非是让诸位放弃牧业。请看,朝廷规划,并非将所有草场都变为农田。而是选择像此处这般,水草丰美、地势平缓之地,设立大型官营牧场!诸位部落,可依照人口、原有牧群,划分到不同的牧场范围内,依旧以放牧为主。朝廷会派遣精通畜牧的官员指导,引进更好的草种,防治疫病。同时,还会建立工坊,收购你们的羊毛、皮张,制成毡毯、皮裘,甚至可以通过商队,卖到南方,换取你们需要的粮食、布匹、茶叶和铁器。”
他顿了顿,看着几位首领逐渐亮起的眼睛,继续道:“至于那些不适宜放牧,但靠近水源、土壤尚可的河谷,则由朝廷组织从中原迁来的百姓,或者愿意尝试耕种的胡人家庭,进行屯垦,种植耐寒的粟、麦,作为补充。如此一来,牧者有其场,耕者有其田,各得其所,岂不两全?”
“那……交易如何保证公平?”另一位乌桓首领关切地问。
“朝廷将在玄门、居延、呼伦三郡,以及各主要牧场、屯垦点,设立官市!”诸葛瑾肯定地说,“由都护府统一管理,明码标价,绝无欺诈。南方的粮食、布匹、茶叶、药品、铁制工具,北方的马匹、牛羊、毛皮,皆可于此公平交易。朝廷还会派遣护卫,保障商路畅通。”
这番描绘,为这些部落首领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既能保留传统的生活方式,又能获得更稳定的生活和更多的财富,这无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几番商讨和犹豫之后,越来越多的部落开始愿意接受朝廷的“安排”,迁入划定的牧场范围。
文化的融合与重塑,则在另一条战线上悄然推进。相较于西域已有的佛教基础,北疆草原上,除了原始的萨满信仰,佛教的影响尚浅,而道教与儒学更是新鲜事物。朝廷采取了更为主动的引导策略。
在玄门城内,新设立的“宣化书院”已然开课。山长由一位精通胡语、学识渊博的老儒生担任,不仅教授汉文经典,也允许胡人子弟入学,学习汉语、算数以及基本的律法知识。同时,几位来自中原的道士,也在都护府的支持下,在城内建立了第一座道观“玄元观”,他们不仅宣讲道家经典,还利用医术、丹青等手段,吸引了不少胡人前来。
这一日,张辽与诸葛瑾微服行走在玄门城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上。可以看到穿着皮袍的鲜卑人与穿着布衣的汉人商贩在同一处摊位前讨价还价;也能看到有胡人孩童好奇地趴在书院窗外,听着里面传出的朗朗读书声。
“文远将军,你看,”诸葛瑾指着一处公告栏,上面用汉、胡两种文字张贴着都护府的政令,“朝廷已正式颁诏,鼓励胡汉一体,互通婚姻。凡胡汉通婚者,朝廷给予一定的安家资助,其子女入学、从军、入仕,皆与汉民同等对待。”
张辽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些逐渐融合的面孔:“此举甚好。血脉相连,方能心神一体。只是,推行起来,恐非易事。”
“确需时日。”诸葛瑾颔首,“关键在于,要让所有人都明白,无论是过去的‘大汗’、‘可汗’,还是如今的‘汗帝’、‘汉帝’,皆归于陛下一身。陛下既是大汉的天子,亦是草原各族共举的‘汗帝’。此名号之变,非是征服,乃是一体同仁,共尊一主。”
他们行至城门口,正看到一队刚从南方来的商队,满载着粮食和布匹入城,而另一队准备南返的商队,则驮满了北地的皮货和羊毛。喧嚣的人声,混合着不同的语言,却奇异地构成了一幅充满生机的画卷。
“从无到有,固然艰难。”张辽望着眼前景象,沉声道,“然,若能以此地为基,将王化德政推行于漠北,使胡汉百姓皆能安居乐业,则我辈戍守于此,方不负陛下重托,不负‘北疆都护’之名。”
诸葛瑾深以为然:“将军所言,正是瑾心中所愿。北疆新章,已落笔墨,接下来,便需我等与这万千军民,一同奋力书写了。”
塞外的风依旧凛冽,却吹不散玄门城内那越来越浓的烟火气与希望。在这片曾经只属于游牧和苍茫的土地上,一座座城池拔地而起,一条条新的规则开始运行,一种新的、融合的秩序,正如同初春的草芽,顽强地在这片广袤的朔漠之上,生根,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