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忙碌过后,乡间暂时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这日午后,诸葛亮正在院中整理晾晒的草药,忽闻村口传来一阵车马声,夹杂着少年人清朗的谈笑。他抬头望去,只见两辆简朴的马车停在村头,从车上跳下两个熟悉的身影——曹铄与卢毓。
“阿亮!”卢毓远远地便笑着挥手。曹铄也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打量着这处农家小院和眼前这个穿着粗布衣衫、肤色微黑、却眼神清亮的少年,啧啧称奇:“好你个小诸葛!你竟真在此处当起了田舍郎!”
诸葛亮见到好友,脸上也露出真挚的笑容,放下手中的草药迎上前:“你们怎么寻来了?快请进。”
他将二人引入院内,在槐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又去屋内取了清水招待。曹铄好奇地四下张望,看着墙角农具、晾晒的谷物和草药,忍不住问道:“你在此处……真就每日与这些泥土庄稼为伍?”
诸葛亮为他斟上水,淡然一笑:“非止于此。躬耕乃体察之本,读书思索亦未敢懈怠。此处清静,反能看清许多事。”
卢毓性情沉稳,更能理解诸葛亮的选择,他关切地问:“在此处生活,可还习惯?听闻你常与乡民一同劳作。”
“已然习惯。”诸葛亮点头,目光扫过院落,语气平和,“李叔一家待我甚厚,村中乡邻亦多淳朴。与他们相处,方知民间疾苦,亦晓朝廷德政之实惠。譬如这新麦,如何收割、打场、晾晒、入仓,乃至如何与北迁胡户租借耕牛,皆是学问,非闭门苦读可得。”
曹铄闻言,收起几分玩笑之色,正容道:“子瑜兄赴玄门上任前,曾与我深谈,言及你志向高远,非池中之物。如今见你甘居乡野,砺志于此,铄方信其所言不虚。”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如今朝中,北疆都护府架子已搭起,海政初显成效,荆、益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你于此地所见所闻,想必别有见解?”
卢毓也看向诸葛亮,眼中带着探询。他们虽年少,但出身不凡,耳濡目染之下,对时局自有敏锐的感知。
诸葛亮沉吟片刻,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二位可知,为何朝廷要在此时,大力推行胡汉互迁,甚至陛下不惜兼领大汗之名?”
曹铄思索道:“自是为稳固北疆,消除边患。”
卢毓补充:“亦有充实边郡,促进交融之意。”
“不错,但不止于此。”诸葛亮的目光变得深邃,他指向院外广阔的田野,“我在此处,见胡人农户与汉家百姓,因租借耕牛、互通有无而日渐熟稔,彼此依存。朝廷大政,其根基正在于此等细微之处。欲成胡汉共主,非仅靠兵威,更需缔造此等利益与共、血脉相连之实。北疆如此,未来之荆、益,乃至江东,其理亦然。‘进取’需雷霆之势,‘消化’则需此等春风化雨之功。”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海政,连通青、平,其利已现。然亮观之,海路之要,不仅在于商贾之利,更在于将来……或可成为制衡乃至经略东南之奇兵。”
诸葛亮一番关于胡汉交融与海路潜力的论述,让曹铄与卢毓陷入了短暂的沉思。院中唯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鸡鸣犬吠。
曹铄率先打破沉默,抚掌笑道:“妙啊!你在这乡野之间,从这租牛卖粮的琐事中窥见真章,实在令人佩服!”他看向诸葛亮的眼神,少了几分最初的戏谑,多了几分真正的敬重。
卢毓则想得更深一层,他缓缓道:“阿亮所言,令毓想起《道德经》中‘治大国若烹小鲜’之语。火候、佐料、时机,缺一不可。朝廷经略北疆,便是文火慢炖,以求根基稳固;而未来对江东,或许便需猛火快炒,一举而定。至于这‘海路奇兵’……”他目光微动,看向诸葛亮,“阿亮可是想到了,未来或许可效仿春秋吴越,以舟师之利,纵横江海?”
诸葛亮赞赏地看了卢毓一眼,他并未直接肯定,而是转而问道:“你们在书院,近来可曾关注江东动向?伪帝袁术,其内部当真铁板一块否?”
曹铄闻言,立刻来了精神:“此事我倒知晓一些!袁术在淮南称帝,被孙征东和关将军所击败,导致他放弃淮南撤往江东,一开始还能依靠江东本地世家抗衡朝廷,但是随着九品中正选官法的推行,江东世家与袁术开始离心离德,孙征东如今坐镇淮南习练水军,更兼老将程普、黄盖、韩当、祖茂,小将周瑜、孙贲、孙辅、孙策的辅佐,袁术现在只是风中残烛罢了。”
“这便是了。”诸葛亮点头,“攻坚城,不如攻其心;破强敌,需寻其隙。未来若朝廷决意东南,这‘隙’或许便在内部,而这‘奇兵’,或许便在于能否断其联络,扰其腹心。海路之要,未必在正面强攻,或在于此。”
三个尚未加冠的少年,就在这乡间院落里,你一言我一语,将北方胡汉、东海波涛、南方割据的天下大势,如同梳理棋局一般,细细剖析。他们所谈论的,已不仅仅是书本上的策略,更是结合了诸葛亮亲身观察、曹铄听闻的朝堂风向、卢毓的深思熟虑而形成的,更为鲜活、更具操作性的见解。
不知不觉,日头已然偏西,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曹铄与卢毓起身告辞。
“今日一叙,获益良多。”曹铄郑重拱手,“他日若有机会,望能与你同朝为官,共佐明主!”
卢毓也温和笑道:“阿亮在此潜心砺志,他日必非池中之物。望多保重,书院年考,莫要缺席才好。”
诸葛亮将二人送至村口马车旁,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
“二位慢行。天下之大,未来方长,自有并肩之时。”诸葛亮含笑回应。
望着马车消失在乡间小路的尽头,尘土缓缓落下,诸葛亮独立良久。与好友的一番畅谈,非但没有让他心生浮躁,渴望立刻返回繁华的邺城,反而让他更加坚定了留在乡间的决心。
他回到小院,没有立刻进屋,而是习惯性地坐在石凳上,望着被晚霞浸染的田野。曹铄带来的朝堂风向,卢毓的深刻提问,都让他感觉到时代的浪潮正在涌动。而他,需要在这最基层的地方,积蓄更深厚的力量,打磨更锐利的眼光。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他轻声自语。躬耕陇亩,体察民情,并非逃避,而是为了将来能更稳健地迈出那至千里的步伐,汇聚那成江海的涓流。
夜色渐浓,繁星再次点缀夜空。诸葛亮的心,如同这深邃的夜空,宁静而广阔,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与准备。他知道,当那一天到来时,他从这片土地汲取的智慧与力量,将支撑他去解开那盘名为“天下”的最复杂的棋局。而今日与好友的“稚心话经纬”,便是这漫长征程中,一次珍贵的互相砥砺与印证。